陸雲英生得是個女孩,消息傳至慶國公府時,陸哲和許氏倒也不見失望,隻是喜滋滋地命人備下補品無數,隻等次日上門去探望長女。陸雲嵐乍聽到這消息時正在理妝奩盒,她從裏麵挑出一塊去年在百寶閣挑的玉如意掛件,讓蓮蓉去尋個模樣好看的錦囊裝起來。

“小姐如今也算是做姨母的人了,”蓮蓉笑道,“也不知道大小姐的孩兒像父親還是像母親?”

“像誰都好,大姐姐英氣貌美,大姐夫也是溫文爾雅,”陸雲嵐停頓片刻才又笑道,“說句不恭敬的,也幸好姐姐沒有公婆長輩需要照料,不然換了尋常人家,頭胎生個女兒,少不了要聽埋怨呢。”

“誰敢呀!”

負責將洗曬好的衣物折疊擺正的翡翠笑吟吟地插話進來,“如今老爺、三爺和大少爺的仕途正順,咱們府裏抬出去的大小姐哪裏有人敢欺負?”

陸雲嵐看她一眼,“衣服收好了?這般嘴快……當心我送你去杜鵑那聽兩天訓。”

翡翠忙吐了吐舌頭,抱著衣服往屏風後去收拾,不過她身影一轉到了後頭,聲音還是老老實實地傳了過來。

“杜鵑姐姐再幾日就嫁了,小姐可饒了我吧。”

“嘴皮子這樣快,”陸雲嵐嗔道,“也不知是像誰……這丫頭。”

說到這個,杜鵑的親事是年前給定下的,陸雲嵐也早已為她備下了些嫁妝。隻不過近兩個月來事多煩擾,這事兒也許久沒人提起了,可一轉眼,時間便到了。

七月中,杜鵑出嫁,自小一同長大的姐妹們皆去送了,院子裏隻留下了晚風一人伺候。陸雲嵐問她,“你與杜鵑也算相識一場,怎麽不去送嫁?”

晚風笑道,“杜鵑自幼在府裏長大,和奴婢怎麽能一樣呢?她自有她的好姐妹們……我為她準備了一支金釵當做壓箱,隻盼望她從今往後一世順遂罷了。”

女子出嫁通常被視作人生的另一篇章,一如從前的陸雲嵐和蓮蓉,一如現在的陸雲夢和陸雲英。前者嫁得不好,夫妻齟齬,直鬧到生死兩隔;後者則幸運的多,至少夫婿是真心喜歡過她們的,隻是宇文睿畢竟不是鄭淼,而陸雲夢……

陸雲嵐搖了搖頭,隻覺得過往仿佛一夢黃粱。

杜鵑出嫁後院子便少了一個大丫鬟,按照主仆倆原先商議過的,綠柳頂上了杜鵑的位置,晚風依舊維持著她並不出挑的二等丫鬟身份。不過陸雲嵐對晚風的倚重院子裏人也大多看得出。許氏偶然提過一句,問是否要再添幾個伺候,被陸雲嵐哭笑不得的拒絕了。

“母親……我這麽小的院子,這些人伺候就夠了!”

許氏看她頗為恨鐵不成鋼,“等閑公卿家的小姐出門,哪個不是前呼後擁的?偏你這般怕麻煩……”

“女兒覺著蓮蓉她們幾個都是很好的,再說了,她們跟隨我最久,現在再添幾個不懂我脾氣的,反倒是給我添麻煩呢。”

許氏熬不過她,隻好答應不提此事,母女倆這才套了車去觀音廟胡同的鄭家探望陸雲英。因為還未出月,生產的女子不能出來見人,便隻有她們母女去了,陸哲隻叮囑了幾句要女兒保養好身體,送了些東西,就備馬去兵部辦事了。

鄭家現如今可是喜氣洋洋。

旁人眼裏鄭淼絕對是十足十的幸運兒,少年得誌不算,還娶得國公爺的掌上明珠、嫡出長女,而後夫妻和睦羨煞旁人,仕途順遂得皇帝青眼——經年後竟然連孩子都出生了!連鄭淼自己都笑道,幸好是個閨女,不然得嫉妒死多少同僚。

“……母親放心,夫君很是喜歡女孩……”

鄭淼今日自然不在府裏,督查院公務繁忙,他隻在出門前囑咐了官家好生招待夫人的娘家人,便匆匆忙忙出門了。等到午後許氏攜女抵達時,官家當即恭恭敬敬地將人請了進去,帶到了鄭夫人陸雲英的院子。

此刻許氏母女正坐在床邊長談,陸雲嵐乖巧地喝著明柔送來的茶。

“女婿雖然不說,但外頭人定然也是要議論的,”許氏的觀念相對保守,她當然疼愛女兒,可是若沒有兒子,難免被外人說三道四,想她自己當年何嚐不是如此?於是她便勸道,“等養好了身子,咱們請些名醫來瞧瞧……不過你也別擔心,我也是先有了你才有你弟弟的……好在你們也都還年輕。”

陸雲英聞言頭疼不已,求救似的看向床尾的妹妹,陸雲嵐接到求救信號,忍不住莞爾一笑,接過話題。

“大姐姐成婚在一年半呢,母親若是嫌做外祖母不夠,便趕緊催著大哥大嫂開枝散葉吧,那您也可以早些做祖母了!”

狄滿秋三月嫁入慶國公府,與陸承宇琴瑟和鳴,且狄家家教嚴格,說起管家來狄滿秋那是一把好手,許氏近日來也逐漸放寬權柄,讓兒媳婦幫著自己管理。

許氏啐了一口,笑道,“你大嫂嫁進來才四個月,哪能這麽快有好消息呢?”

陸雲英聞言便抗議,“好了好了,如今母親隻心疼兒媳,不心疼女兒了……女兒真是命苦!”

“你這丫頭,”許氏又好氣又好笑,“都是娘肚子裏掉下來的肉,我何嚐不心疼你?”她稍一停頓,眉目間多了絲溫和,“哪怕是嵐娘,雖然未從小養在我身旁,我也是一視同仁的。”

陸雲嵐不禁一怔,旋即抿嘴。

“母親好端端地說這個做什麽,”陸雲英看了眼妹妹忙口裏打岔,“我也是將妹妹當做我親妹妹的,但這麽一說開去豈不是生分?”她頓了頓,才又道,“五妹妹原幫過我許多,雖然咱們不是自小一起大的,可就像二妹那般……自小一同長大又如何?人心隔肚皮,好壞不是靠血親和時間來判斷的。”

眾人默了一默,許氏才說道,“夢娘……”她說了這兩字後又停頓許久,才語氣平平地繼續說了下去,“她有兩個月身孕了,我同你父親商量了一番,決定不告訴她姚姨娘的事兒。太醫說她的胎像本就不是很穩當,若是心思太重的話,未免會有不妥之處。”

陸雲英道,“母親思慮周全,隻是二妹沒有懷疑過麽?畢竟姚姨娘‘養病’也已半年。”

許氏搖頭,“她問過,我隻推說病得厲害,你父親也是這個意思。”

陸雲英歎氣,“姚姨娘也是太不知足了些,難道這些年父親待她不好麽?非得要……”

“不是這個緣故,”許氏凝眉道,“你父親不肯說,但是動了真怒,咱們還是別問了。”

陸雲英應了。

陸雲嵐聽了前幾句對話卻微微挑眉,她沒想到陸雲夢裝得這樣幹脆,還是說她在打什麽其它主意……她這一走神,話題便跑遠了,又回到了男女婚嫁之事上。

“……韶娘月底便要嫁了,你二嬸憂心得跟什麽似的……”

“……到底是皇子正妃,莫說二嬸,二叔怕也是得輾轉反側吧……”

“你二叔這人你還不知道?早就高興得找不著北了……”許氏打趣了兩句,隨即又把話題扯到陸雲嵐身上,“對了,還有一樁要緊事……”

陸雲英聞弦歌而知雅意,當即笑道,“母親定然又要提五妹妹的喜事了。”

——陸雲嵐忙正襟危坐,一臉羞澀。

“母親怎麽又打趣我?”她輕聲道,“早知你們要說這些,我便不來了。”

許氏笑著看她,轉而同大女兒道,“嵐娘九月出閣,你這個做姐姐的到時候肯定得去吃酒,我不過是照例來問一句可準備了什麽壓箱的物件沒?若是還未想好的話,咱們一道去趟百寶閣也行。”

陸雲英道,“瞧母親說的,五妹妹大喜,我這個做長姐的怎麽敢忘?東西一早備下了。”

旁邊伺候的明書亦笑,將眾人手中的換了熱茶。

“夫人不知道,咱們大小姐自打三個月前知道了五小姐的親事定下,簡直是又驚又喜,差點兒挺著大肚子想去首飾閣裏挑件最別致的給五小姐壓箱呢!好在叫姑爺給攔下了。”

“——明書!”

陸雲英連忙打斷她說話,不過已經晚了,許氏已然瞪起眼睛,十分責怪。

“好在女婿是個有分寸的,你啊你,大著肚子呢還總想著往外跑。”

“母親……整日悶在院子裏,也太苦了些,女兒何嚐被這樣拘著過?”陸雲英可憐兮兮地告饒,“況且太醫也說了,我這胎懷像不錯,六個月的時候正是最穩當的。”

“那也不許——若是馬車顛簸怎麽辦?若是外頭人擠人怎麽辦?”許氏道,“下回再有這種情況,請夥計來府裏一趟不就好了?”

陸雲英見母親態度強硬,便隻好應了——不過她心裏想的卻是“沒門兒”。

教訓完了不聽話的大女兒,乳母們才將酣睡的小兒抱來給做外祖母和姨母的二人看。許氏小心翼翼地接過那一團粉雕玉琢的肉團,打量著外孫女的睡顏,當即變得笑眯眯。

陸雲嵐見狀也問,“姐姐姐夫可取名了沒有?”

“暫隻起了乳名,叫晴姐兒。”陸雲英笑道,“你姐夫說等滿月了再正式起個大名,他這段日子可翻了不少書呢。”

陸雲嵐聽了便調侃,“晴姐兒這般雪玉可愛,姐夫將來要操的心還多著呢!”

這話一出,眾人就又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