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杏戰戰兢兢地跟著紅玉身後進了三皇子府。這高門大院華貴異常,到處都安靜地讓人心驚,身旁經過的仆人們沒有一個敢打量著她們的,紅玉更是快步走著,頭也不抬,仿佛是極為習慣這樣的氣氛——紅杏的心砰砰直跳,卻知道自己是無退路可走,隻能咬牙跟上,轉過兩道彎,進了三皇子府最富貴華麗的東跨院。
陸雲夢早就在那等著了,她伸著手任由小丫鬟以鳳仙花的汁水染指甲,鮮妍亮麗的紅色在日光下倏地一晃,讓她微微勾起嘴角。她打發走院子裏其它的無關人等,隻留下親信,隨即便見到紅玉帶著一副櫃台娘子打扮的紅杏近來了。
“……奴婢紅杏,見過側妃娘娘……”
紅杏進門當即跪下,陸雲夢也不喊她起來,隻是好整以暇地靠在榻上,撫著自己初初顯懷的肚子,語氣輕柔道,“紅杏呀,咱們主仆一別也是經年未見了,你如今瞧著過得還不錯嘛?”
紅杏伏在地上不敢言語,陸雲夢卻笑了。
“你可知今天是什麽大日子?”
“奴婢……奴婢不知……”
“別奴婢來奴婢去的了,你如今都不在慶國公府當差了,還算什麽奴婢?”
“我、我是真不知道呀……還請娘娘高抬貴手……”
“你怎麽會不知呢?你不早就幫我五妹妹辦事了嗎?”陸雲夢哼笑一聲,慢條斯理的聲音如同刀刻過人的脊背,劃出一道道血痕,“今日我五妹妹出嫁,這樣大好的日子,合該叫咱們主仆聚一聚,對吧?”
紅杏聽了,腦袋發懵,跪在地上的雙膝一軟,幾乎要克製不住癱倒。
距離當初那件事情已經過去一年多了,她也在五小姐的安排下安安穩穩的在鋪子裏當差,可她已經夠小心了,誰知道還會被人撞見?當紅玉領著人到鋪子裏來命令她跟著去走一趟時,紅杏知道,自己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
……
安國侯府大喜的日子,張燈結彩,滿目皆紅。前院是安國侯夫婦並紀明河等人招待客人們,而屬於紀淩和陸雲嵐的小院子裏,卻有幾個人悄悄兒地翻牆進來,當先的那個一身玄色衣衫,提著兩壺女兒紅,後頭那個著青色衣衫,則拎著兩壇竹葉青,而後一對年紀相仿的兄弟也依次從院子的一角翻牆入內,他們拿的又是仙客居的“荷花蕊”。四人說說笑笑,隨後便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玄色衣服說,“怎麽?就我拿的酒最普通?”
青色衣衫說,“那是,紀大哥成親,咱們幾個怎麽敢敷衍?”
玄色衣服又說,“嘿!那你們等著,我再去……”
青色衣衫抱臂冷笑,“那你看著吧,你這前腳一走,後腳咱們哥兒幾個就把酒給幹完了,一滴都不給你剩!”
陸承瑾連忙舉雙手表示自己不參與,“你們吵架別拉上旁人,我可是無辜的很。”
“就是,女兒紅又女兒紅的妙處嘛,”陸承遙笑道,“今日淩表哥與我五妹妹大喜,女兒紅恰好應景,換什麽換?”
餘鼎撇嘴,“話題也不是我先挑起的。”
狄戎聞言搖了搖頭,自顧自先打開一壇好酒,阿玉眼疾手快地送來幾隻酒杯,隨即規規矩矩地退下來了。他搖頭晃腦道,“哎,有些人就是不識貨,這可是十六年的女兒紅,恰好同咱們小嫂子的年歲相當。”
餘鼎自知又被擺了一道,別過臉去不理他。好在陸家兄弟生性活潑,說說笑笑,很快一身大紅衣衫的新郎官就從裏屋出來了——兄弟們連忙起身恭賀打趣,倒是讓紀淩又意外又驚喜。
“淩表哥,咱們兄弟就話不多說了。”陸承瑾笑道,“我五妹妹是家中最幼,你若是待她不好,我們陸家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紀淩一臉正色,“能娶到嵐娘我求之不得,哪裏舍得讓她受苦?”
狄戎大笑不止,拿手指指著他,“這才剛成婚呢,便護成這樣……哎!倒是可惜,我也隻見過小嫂子一麵,還是在春獵時,連模樣都沒看清呢。真不知是何等絕色佳人能叫你這樣傾心啊!”
“情人眼裏出西施,”紀淩輕輕一笑,反打趣回去,“待來日你娶妻了就懂了。”
在座五人成親的就隻有紀淩,按照年紀排下來依次是狄戎,餘鼎和陸承瑾,再是陸承遙,四人皆未定親。一時間聽了這話,都笑了起來。兄弟們齊齊坐到石桌旁,紀淩這才發現宇文獻沒來,便問了一句。
“殿下人呢?”
“殿下怕都離席了太顯眼,說了晚些到。”狄戎簡單解釋了幾句,主動給幾位弟弟倒酒,女兒紅芳香醇厚,引得幾人都大為讚歎,餘鼎倒是想裝作不屑,可那味道實在好聞的緊,他便也無法假模假樣下去,隻能岔開話題道。
“濟舟人在青州,托我給你帶個話,說是人不到禮到。”
紀淩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這樣客氣。”
“人家也沒說是給你的禮啊,”餘鼎飲下杯中酒,調侃道,“是給我們小嫂子的。”
紀淩差點嗆出一口酒來,倒是陸家的兩位少爺聽了哈哈大笑,舉杯齊賀。
“咱們也許久未聚了,來!喝酒!”
……
院子裏的聲音不斷傳入屋內,陸雲嵐正由蓮蓉服侍著卸去妝容。
蓮蓉不是晚風,最開始她一點兒也不知道真相,還以為紀淩真的傻了呢,虧得她為自家小姐提心吊膽了許久。
“怎麽這樣表情?”陸雲嵐從鏡中一抬頭便看到貼身婢女的臉色古怪,“身子不適?要不然去換晚風來……”
“奴婢才不是呢,”蓮蓉忙道,她語氣猶豫,手卻一絲不苟地替自家小姐梳著散開的長發,那烏黑的一把,如綢如瀑,梳子一梳便能到底,“奴婢隻是在想,原來姑爺一直是裝成那樣……好叫外人以為他是真傻了。”
“傻丫頭。”
陸雲嵐笑嗔一句,“他自有他的道理,你是我貼身婢女才不避諱你,可得守住口風了。”
“那是自然!”蓮蓉點頭,“小姐放心好了,奴婢便是被人抓走嚴刑拷問也不敢說半個字的。”
晚風正捧著熱水和巾子進門,聽得這一句當即愣住了。
“蓮蓉……誰要抓你?”
陸雲嵐樂不可支地笑起來,“可沒人要抓她,這丫頭怕是累壞了,都說胡話了。”
成親不是一個人累,陸雲嵐身邊的丫鬟大多也天不亮就起了,忙裏忙外,直到現在才安靜了少許。為了各種原因,綠柳帶著幾個小的和婆子們先去歇下了,等著明日起來再整理箱籠,蓮蓉和晚風貼身伺候陸雲嵐洗漱。
蓮蓉被說得不好意思,挪到一邊收拾起衣服和釵環,晚風服侍著陸雲嵐洗了臉,隨後才小聲問道,“小姐,這按照規矩,今夜……得留一個丫頭守夜……”她的話點到即止,陸雲嵐何嚐不懂,後者臉上熱了一熱,看了眼蓮蓉方向,低聲道。
“你們都去歇著吧,我不需要人守夜。”
晚風為難地提醒道,“少爺如今這情況,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我便是阿玉,總得留個守夜的。”她頓了一頓,聲音越發輕了,“萬一要燒些熱水洗浴……”
陸雲嵐也頓了一頓,似乎是想到了某種情況,隻能幽幽歎了口氣。
“我不習慣……沒什麽,今夜你隻管自己去歇息吧,他……肯定有法子。”
晚風無法,隻得應了。
紀淩在外頭和兄弟們喝酒,陸雲嵐便在燈下披散著長發看書。她倒是沒想到自己的新婚之夜會如此特殊,不過也不壞,她倒是挺享受一個人靜靜呆著的時間的。大約半柱香後,外頭聲音大了些,聽著仿佛是宇文獻來了,六人又喝了一炷香的時間,直到前院的熱鬧接近尾聲,才各自先後散去。
吱呀一聲,門開了。
陸雲嵐正讀書讀得入迷,冷不防一隻大手捏住了她的書脊,提了起來——她下意識“哎”了一聲,旋即抬頭看見那雙趣味盎然的眼睛。再之後,酒香撲麵而來,她疑惑地聞了聞空氣裏的味道,問道。
“你喝了多少酒?味道這樣濃。”
紀淩愣了愣,將書擱到一邊,坐在她對麵認真地想了想,“我也記不得,總之他們帶的酒各式各樣我都喝了,連殿下都從宮裏帶來兩盅秋露白。”語罷,他掩住自己的口鼻,含糊道,“味兒真的很大麽?那我先去洗漱一下……”
語罷,還未等陸雲嵐反應過來,青年便轉身往隔間去了。少女隻著一身淺緋色中衣坐在榻邊,方才讀到一半的書似乎在此刻也對她失去了吸引力,她居然滿腦子都是紀淩含笑看她的神情……想得久了,她連時間都忘了,等再回神時,對方已經換好了純白的裏衣走到她跟前,彎腰直接將她打橫抱起。
——她幾乎是立刻環住了對方的脖子,深怕就這樣摔下去。
四目相對,紀淩低聲道,“我讓你久等了嗎?”
這仿佛是一句雙關的話語,過去兩輩子的記憶如走馬燈一般閃爍回放,然後定格在他漆黑的瞳仁裏。那裏充滿堅定和憐愛,陸雲嵐想了一想,搖頭笑了。
“沒有,是我花了太久的時間才遇到你。”
其餘的,都不必多說。
有道是,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