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呆怔了幾秒鍾才明白章琇中怎麽會有這種反應。

呃。

這就很尷尬了啊朋友。

她哭笑不得地拍拍他後背,“琇中,我並沒得絕症。”

他維持著擁抱她的姿勢,呼吸幾次,抬起頭和她對視著。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兒,章琇中自嘲地抽抽嘴角,“在你眼裏,我一定很可笑。”

他放開她,坐起來。

她沒笑,反而,她雙眼流露出一種深切的悲傷,“我不覺得可笑。我其實,很難過。”

“為什麽?”他不掩飾嘲諷,笑一笑,“因為羞愧麽?”

她鄭重地點點頭,“是。不過,更重要的,是因為發現我並沒自己想象的那麽堅強。”她掠開鬢角的碎發,笑得有些憂鬱,“我猜你大概從沒聽說過什麽腸易激綜合征。得了這種病的人,常常會因為情緒上的波動而嘔吐腹瀉,很多食物也沒法吃。我最瘦的時候,不到九十斤。”

她看看他,繼續說道,“上次彭景挑撥我爸媽來我那兒鬧了一場,你也知道了?”

章琇中微微頷首。

蘇言歎口氣,“那之後,我想了很多。我不得不做出妥協。因為我的現實狀況就是這樣,如果不妥協,把彭景踢出景輝,或者把景輝毀掉,我也別想再有安寧。彭景不會放過我的。他每鬧一次,我就可能會犯病。我沒法承受這種代價。”

章琇中突然生氣:“你妥協的結果就是徹底得罪我?”

蘇言笑得很艱澀,“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你是君子。我和彭景都是小人。景輝是他努力了這麽多年唯一的成就,如果毀了它,他一定會發瘋。而我,本來覺得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突然發現,我原來還是有選擇的,既然可以拿上一大筆錢過好我的小日子,為什麽要製造出來一條隻咬我的瘋狗?我自虐麽?跟自己過不去麽?”

她看著他,“琇中,我和彭景的想法,你可能不能理解吧?為什麽我相信彭景失去了景輝會變成一條瘋狗?因為我和他都不過是小康之家出來的孩子,拚盡了全力才得到今天這麽一點點,如果有人要奪走它,而我無力反抗,那我隻能拚上命了。即使改變不了什麽,即使會被當成瘋狗打死,我還是會在死前咬人,不為別的,隻為泄憤。”

她苦笑著搖搖頭,“我自己也一樣。和彭景離婚不就好了麽?我可以請一批大律師。有利可圖的時候,專業的離婚律師們會像蒼蠅聞到腐肉一樣擁上來幫我跟他打官司,甚至不用我付現金,他們會幫我做好貸款。那為什麽我要找人惡意收購景輝?那樣我的風險不是更大?你和彭景聯合起來把我踢出局的可能也不是沒有啊?因為我也成了瘋狗。因為我咽不下那口氣,憑什麽他敢這樣傷害我踐踏我?我不會像個瘋婆子那樣到他辦公室鬧,對他喊‘我為黨國流過血我為黨國受過傷’,然後他那些秘書會害怕又憐憫地看著我……你看,即使變成了瘋狗,我也是條慫慫的瘋狗,隻敢從背後撲上去咬斷他的後腳跟。”

她忽然感到一陣蕭索無味,癱靠在沙發背上,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總之,對不起。我退縮了,我妥協了,我慫了。我不想時時刻刻擔心他會想什麽方法刺激我,讓我犯病。我也不想再把我父母拉進黑名單了。他們或許不大聰明,市儈,短視,我又何嚐不是?所以,千言萬語一句話,我不後悔我做的這些,我隻是對你抱歉,我利用了你。”

章琇中沉默了好久,問她,“然後呢?”

“嗯?”蘇言迷茫地抬頭。

他有點不耐煩,“我問你然後呢?你道了歉,然後呢?”他看著她,突然輕聲笑了,“然後你還奢望得到我的原諒。所以你拿著你那把生鏽的長笛跑來了?”

蘇言翻了翻眼睛,按住額頭悶笑,“嗯。我聽程樂說你來了這裏,趕快跑回家翻出來的!開車來的路上心急火燎地回憶指法,被人按喇叭吼了好幾次。”

章琇中皺著眉頭,“就你這破技術,怎麽想出來這辦法的?不夠丟人現眼的。”

蘇言低頭笑,也不回嘴。

她笑了一會兒,抬眸看他,“原諒我了?”

他盯著她看了半天,不知怎麽想起那句話:還能怎麽樣?當然是選擇原諒啊。

蘇言和他相處的這些日子以來,從沒這樣低眉順目地軟語相求過,她此刻的眼神和肢體語言更是流露著深切的期待。

章琇中想了又想,總算你還知道不把我坑到底,把投票權日期定在太恒第一次大規模收購之後了,這樣我也能跟董事會那幫老鬼們交待。他心裏那口氣在胸腔裏轉動了好多次,終於化為一口氣吐出來,“就這一次。最後一次。”

蘇言歡呼一聲用力擁抱他,“其實,我還真帶了一隻卡祖笛來!不過那個笛膜徹底壞了。”

他聽了,氣惱之餘還是笑了。隻是笑得無聲,她也看不見。

他拍拍她,語氣還是不高興的,“你完全可以不來找我的,也不需要我的原諒。為什麽要來?”他握住她手臂,把她推得遠一點看著她,“是怕從此得罪了我?我會像彭景那樣報複你?”

她雙眼閃亮如小孩子,微笑說:“因為我……”她突然停下,想了想說,“我總不能說,因為我不想失去你這個朋友吧?鑒於我剛坑過你。”

章琇中嗤笑一聲,“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呢。”

這時天空已經是墨藍色,星子點點,如同撒在絲絨上的一把鑽石。

章琇中叫管家端上食物,兩人坐在餐桌上吃了點東西,蘇言從包裏拿出一份有詳細計算的售股方案給他看,“和大通銀行繼續合作,分批賣出景輝的股票……最後的獲利,大約會是這個數目……”

他瞥一眼,大約幾億美元。

售股方案做得無懈可擊,章琇中仍然冷哼,“你可花了不少心思呀。”方案做得越細致,蘇言必然是越早就起了背叛他的念頭。

蘇言看他神色又冷下來,立刻明白過來,她坦白告訴他,“是我爸進醫院那天決定的。”

章琇中一想更氣了。原來那天她在醫院跟他分別時說的“琇中,對不住你”是這個意思,臉色更冷了幾分,“我說你怎麽把程樂趕回來了呢。原來早就心裏有鬼。”

蘇言糾正:“是心裏有愧。”

章琇中諷刺道:“嗬,還有細微的區別呢!”

蘇言一臉真誠地點頭,“可不是。鬼沒有心,愧有心。豎心旁的心。”

章琇中斜睨著她,忍不住冷笑,“你這個……”他咬咬嘴唇,打量她,她穿得還是早上開會那套衣服,黑色西裝套裙,白色緞麵襯衫,隻是腳上的鞋子由尖尖的高跟紅底鞋換成了一雙紅色的芭蕾鞋。

她大約真是像她說的那樣一路急吼吼跑過來找他,頭發也毛絨絨的,對他笑的時候,第一次陪著幾分小心,於是,他要來評價她的那句“美女蛇”就說不出來。

蘇言見章琇中嘴唇都咬紅了還一瞬不瞬盯著她看,雙臂突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由瑟縮一下。她這時忘了,在野外遇到野獸和你對視時,絕不能露出怯色,露怯的時候,就是野獸撲上來的時候。

章琇中猛地推開椅子,抓起她手裏的文件往桌上一丟,一把將她打橫從椅子上抱起來。

他抱著她,快步走到門口,一腳踹開門,飛快跑上樓梯噔噔噔向上走。

蘇言剛開始是沒反應過來,等出了客廳,害怕這樣子被程樂或是誰看到,猶豫了一下沒出聲,然後章琇中就抱著她上了樓梯,她趕緊抓緊他脖子,生怕他一個不小心裝逼不成反把自己給摔下去摔個半殘,驚慌地小聲叫他:“你發什麽瘋?放我下來。”

他不放手,她更不敢掙紮。要是兩個人一起摔成半殘,估計新聞會寫成“景輝董事因毒丸計劃意見不合上門行凶”。

她有幾分氣悶地想,好吧,看你能逞能多久?等你抱不動了總得放我下來。

然而,她很快發現自己對章琇中的體力有很錯誤的估計。

他很快地走上二樓,氣都沒喘一下,又一腳踹開臥室房門,走進去再反身一腳再把門踹上。

這時,蘇言心髒不規律地砰砰亂跳,一時無暇分辨是被接連砰砰響的踢門聲嚇得,還是因為對章琇中接下來要對她做的事害怕,這份害怕又包含了什麽。

總之,她心跳得很快很亂。

章琇中把她抱進臥室還能是為了什麽?關於這一點她倒是有預期的,但是她不知道他會如何對待她。所以他放她在**時,她緊緊抓住他衣襟不放,出乎意料的,他倒沒像她想象的那樣一把將她粗暴地扔在**——那樣也太戲劇化了,他秉持一向的紳士風度,挺溫柔地放她在**,然後俯過身,先看看她,笑了。

他這個笑容蘊含不良意味,蘇言立刻警醒了,她用手肘支起身體想要坐起來,他輕輕在她腰腹間撓了一下,她又酸又癢,頓時失去力氣,摔回柔軟的**。

他鉗製住她,又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笑了笑,才低頭親吻在她眼睛上。

他一邊吻她眉眼,一邊小聲說話,氣息弄得她睫毛癢癢的,“愧有心是麽?給我看看你的心……別是心旁有鬼吧?”他說著去解她衣扣。

見他和從前一樣溫柔,她心中因為不可預見而產生的驚恐漸漸隨著細密溫柔的親吻消散,正要放鬆下來的時候,沒想到他雙手抓住她的裙擺掀起來,就那麽橫衝直撞衝進來。

蘇言疼得兩眼湧淚,連罵了兩句髒話,卻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章琇中再發起狂來。

他捧著她的臉,小雞啄米一樣親親她嘴唇鼻尖,笑著問她:“從來沒人這麽粗暴地對你?”

她憋著淚,眨眨眼睛。

顯然,正是這樣。

他又親親她被眼淚打濕的眼睫毛,小聲笑,“真巧。也從來沒人像你這麽坑我呢。”

他說著,緩緩地挺腰,她立刻出了一腦門的汗,手緊緊抓住他手臂,咬住下唇。

蘇言做好了忍痛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章琇中又不動了,他看著她笑,用嘴唇碰碰她嘴唇,“別怕。蘇言,別怕。我不傷害你。我保證。”

她眼裏泛著淚光,默默看著他。

他問她,“你相信我嗎?”

她猶豫一會兒,“我現在,沒法相信任何人。”

他沒再粗暴地繼續奮進,轉而輕輕磨蹭她,摘掉她耳垂上戴著的鑽石耳墜,對著她耳朵小聲追問,“任何人?”

她這次回答得毫無猶豫,“對。任何人。”

他笑了,“顧山也是?”

她認真想了想,“嗯。顧山也是。”

這答案顯然讓他很滿意。他撩撥得她適應了,不再顧忌,重啟了剛才中斷的橫衝直撞。

從第一次開始,一直都是蘇言主導,這一次終於由他掌握主動權,新奇而激動,尤其是看到兩人身上還穿著正裝,可卻淩亂不堪的樣子時。

蘇言的反應也和從前很不同,一是像她說的,她心中有愧,所以對他的種種冒犯不加反抗,另外,很可能是他在這次最初的時候給了她一些驚嚇,她從未在他麵前展露過的嬌怯,脆弱,善感,甚至可以用“小可憐”來形容的一麵被他徹底翻騰出來了。這使得他的男性的虛榮心得到了空前的滿足。用蘇言曾經的話說,就是膨脹得都飛起來了。

最後結束時,他看她皺著眉哭泣,鼻尖紅紅的,雙唇腫腫的,妝也花了,忍不住摟著她說了些從沒想過會跟她說的肉麻話。說完之後他自己先覺得不好意思,訕訕地抱著她,把臉藏在她長發間細嗅。

章琇中問自己,為什麽對她說這些話會讓我不好意思呢?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這種話不該很正常麽?

他想了想,明白了。因為他潛意識中認為,隻有強者對弱者,保護者對被保護者,才有資格說這種話。蘇言在他心裏,在今天之前,和他相較時,他沒有自信稱自己為強者。

她一點也不弱。

這僅是其中一個原因。

更重要的原因在於,他自知他和她並沒那麽親近。或者說,雖然兩人肉體坦誠相見,也曾多次攜手共赴九重雲霄,但蘇言並沒拿他當親密的人看待。所以,他說出那些話後,有點心虛,生怕她說句什麽諷刺的話。可她沒有,隻是把自己的額頭又朝他靠近了點,微微汗濕的頭發貼在他額頭上。

他想起今天早上猛然意識到她背叛了他的那一刻,還有她做的那套細致的售股方案,再看看此時發絲散亂,眼睛還紅紅的她,和她對視了一會兒,心終於軟下來。

唉,這叫我怎麽恨得起來呢?

艸。還不是隻能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