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益年隱匿於黑暗,蒼白的發絲反射著燭燈的冷光,“我來救你。”
“救我?”季安並不相信,她坐起身,昭獄中的老鼠圖暖和不知何時窩在了她胸口,隨著她起身的動作,那一窩老鼠紛紛逃竄,彈到地麵後吱吱叫著飛速消失。
宋益年眉頭緊簇,額頭爬滿皺紋,偏偏季安沒有任何反應,好像老鼠睡到身上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我和都督無緣無故,為何救我?”季安順著燈光,走到他麵前,隔著堅不可摧的獄門問道。
“念在你曾為貴妃保胎。”宋益年答道。
“可惜皇子沒能安然降世。”季安盯著宋益年的臉。
宋益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幫我做一件事,我送你離京。”
季安沉聲,無事不登三寶殿,這麽要緊關頭宋益年還敢找她,定不是什麽好事。
“你去一趟虎門關。”良久,宋益年低聲。
季安揚眉不解地看著他。
“你去找我兒宋靜亭。”
“都督,冤枉成三毒殺將軍的就是令郎。”季安提醒他,“當初在太和殿,一直死咬著成三不放的也是都督。”季安睚眥必報,得了機會就想討回來。
“老夫比你更清楚成三是冤枉的!”宋益年陡然提高聲音,逼近季安,“可當時那種情況,如果我不說是成三做的,牽連到我兒怎麽辦!”
他說得理直氣壯,季安不禁反問,“所以隻要能夠保全令郎,都督便可無視他人性命。”
“無論是林將軍還是成三對嗎?”
宋益年急了,“你在發什麽瘋!我宋家鐵血男兒豈會做這種糊塗事!”他一把扯住季安的袖子,拉著她小聲說道,“我兒之名還是林淵起的,你說他怎麽可能會看著林淵被毒殺?”
宋益年格外加重了“毒殺”二字,季安眼眸深深,昏暗的昭獄內寂靜無聲,唯有兩人的緊促的呼吸,忽長忽短。
“哎!”宋益年拂袖,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你當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難道就不能換個思路。”他支吾不言,“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江湖傳言,有術士能夠易容換麵,以假亂真?”
季安正色,想起來通州扮鬼捉弄人的何慈和趙郴。
她順著宋益年的思路往下想,脊背瞬間生起一股寒意。
“我聽說過。”她沉聲。
宋益年擰眉,盯著黑暗中季安,“你知道就好。”
“我兒靜亭,生性淡薄名利不爭不搶,你此次去虎門關一試便可知。”
“都督,令郎駐軍約莫已有十年沒有回京,人是會變的,”季安哭笑不得,“更何況還是淡薄名利這種虛無之征,你讓我如何去試。”
“他好男風。”話音剛落,宋益年快速地說了一句。
季安沒聽清楚,下意識去問,“好什麽?”
宋益年老臉通紅,“他好男風,你一試就知,虎門關現在的監軍根本不是我兒。”
季安壓下心頭的震驚,“為何?”
“他這一年寫的家信風格大變,上一回還記錯了他娘的生辰。”宋益年說罷,從袖子裏摸出一串鑰匙,匆匆打開昭獄門,“我安排好了馬車,就在外邊等著,你出去以後,會有人送你去虎門,你速度必須要快。”
“如果我不願意呢?”季安問道,即便宋益年不來,她無非在詔獄多吃點苦頭,用不了多久就會被放出去;若是去虎門關,那便會背上畏罪潛逃之名。
“詔獄這裏我暫時幫你頂著,”宋益年惺忪的眼皮劃過一抹悲憫,他看了一眼季安,“隻要你能找到我兒,我保你和榮親王不死。”
季安思忖良久,“好。”
“還有一事,”季安臨行前問道。
“他昨日已被流放幽州。”宋益年猜出她想問什麽,主動開口。
“多謝。”季安心中哽咽,她躬身朝宋益年致謝,隨後提起髒汙的外裳,一路飛奔衝到了昭獄外。
漆黑的街道上停著一輛馬車,孔武有力的車夫見到她連忙撩開車簾,“大人,城門接應者隻有一炷香時間放我們走,大人抓緊。”
季安眼中滾燙,顧不得許多,直接走到馬車夫前,解開車轅,“騎馬更快,你帶我。”
那車夫麵有疑色,“大人千金之軀,豈能和草民共騎一馬?”
“閉嘴,上馬!”季安不待他說完,已艱難地爬上馬背。
車夫見狀,隻好縱身上馬衝出城外。
兩人一夜未眠,直到天亮後才尋到一處僻靜處暫作歇息。
半個月後,原本一月才能趕到的路程硬生生被壓縮,等他們來到虎門關城下時,季安形銷骨立,雙眼凹陷,嘴唇幹裂。為了避人耳目,她特意尋了一家市井客棧臨時住下,等待符言前來。
自離開京城後,季安第一時間寫密信告訴了陳續,沒幾日符言的暗衛便悄悄找到了她,一直暗中隨行保護。
季安方關上房門,門外傳來一陣低聲,“大人,是我。”
林至躬身走進季安房中,垂首候在一側,“王爺正在路上,過幾日就能趕到虎門,還請大人放心。”
“他怎麽樣?”季安追問。
“王爺受了點傷,但一切都好,幽州已經打點過,短時間京城不會知道。”
季安這才放心。
沒想到當天夜裏,符言突然出現在她麵前。
他憔悴了許多,眼下掛著濃濃的倦容,眼球上爬滿了血絲,“季安,我回來了。”
他輕步上前,黑暗中的床榻上季安睡得並不安穩。
符言蹲在床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著她擰動的眉心,試圖撫平她的不安。
季安睫毛顫動,倏忽睜開眼睛。
她緊緊抓著放在臉上的手掌,“符言,是你嗎?”
符言輕聲,低下頭埋在季安胸前,“你瘦了。”
季安拉著他的手蓋在臉上,壓抑已久的情緒再見到他的那一刻決堤而出,她眼中淚水滾燙,“傷好了嗎?”
“嗯,好了。”他的聲音悶悶的,季安撫摸著他淩亂的頭發,缺失的心口終於被填滿,她無聲喟歎,“很想你。”
符言抬起頭,將她臉上的淚水卷去,“不要哭。”
季安拉著他的手不肯鬆,“不是說還要過幾天才能到嗎?”
“等不及想要見你,”他抬起身,眸子愛意充盈。
季安一下一下描繪著他狹長的眼睛,愛不釋手,“上來。”
符言搖頭,“我身上髒,”他指了指身上的衣服,連日奔波衣裳上遍布髒汙痕跡。
季安執意,“上來。”她雙眼幽深,夜色下白皙的肌膚猶如美玉般溫潤無瑕。
符言瞳孔一瞬微縮,盯著她胸前露出來的一截潔白肌膚,隻覺得口渴。他一言不發地將髒掉的外衣脫掉,隻著中衣,側身躺在了季安身邊。
季安依偎在他懷裏,雙手圈著他的脖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聞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沉木香。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季安抬起頭,看著符言緊繃的下巴。
她伸出舌頭,小心地在他長出青澀胡須的下巴上落吻,“睡罷。”言畢迅速翻身背對著符言。
符言呼吸不穩,火熱的胸膛緊緊貼著季安,“你故意的嗎?”
季安拉著他的手低笑,一本正經道,“累了。”
身後的符言良久不言,過了會兒胸口離季安略遠了些,他撫摸著季安散落一床的墨發,“好。”
季安回過身,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符言無奈,蜻蜓點水地吻在她眼皮上,“你乖,要不然就睡不成了。”
季安撲哧笑出聲,枕著他的手臂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