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時一定知道了滅門案真相的殘酷,拚勁最後一絲力氣想要阻攔。

可命運的齒輪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它沿著曆史的長河滾滾而去,帶著毀天滅地的力量,足以碾壓一切。

無人能夠幸免。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季安痛苦地以頭觸地,額前鮮血淋漓也未停下。好像隻有疼痛能讓她彌補自己的錯誤一樣。

符承走到她身邊,將無助的季安轄製在懷裏,逼她抬起臉。

“所以季安,你殺了自己親舅舅,你又是什麽好人!”

“你和我一樣卑鄙!”

“你我都要下地獄!”

養心殿的雕花木門被符言砸得叮叮咣咣,如同風中秋葉無端瑟瑟。

“季安!你怎麽了!季安不要怕!”門外的符言大叫。

符承淺笑,他緊緊地抱著季安,汲取著她的溫暖。

“季安,我陪你一起下地獄好不好?我們是一樣的人,見你第一麵我就知道了。”

他伸出手指,小心地挑起季安臉上的淚水,卷進了口腔。是苦的,是澀的,和他們彼此糾纏的一生一模一樣。

“季安,我愛你。”他終於說出了埋藏在心底的話。

泛濫壓抑的感情決堤而出,他死死地抱著痛哭不已的季安,想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

“我愛你,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他胡亂地吻在季安的臉上,“我比符言要愛你愛得多!從我們相見的第一麵我就開始愛了!甚至更早以前!”在他不受控製地長久注視著農家玩樂圖,期盼著甥舅相殘的那一天就在愛了。

“我不是輸給了符言,我是輸給了你,你知道嗎!”他的手一把抓住季安的衣領,撕拉一聲,季安胸前露出了大片令他夢寐以求的雪色。

“如果不是愛!你根本不可能發現汝南兵器案,也活不到嘉峪關!更不會和符言一起造反!”

“我是愛你的!我是愛的啊!天下輸給你,我沒有任何怨言,這是我欠你的。”他停下動作,熾熱地盯著季安胸前的裹胸布。

“可是,你為什麽要和符言在一起!為什麽是他!”他的眼睛冒出欲火,最後的理智轟然倒塌,他的雙手狠狠地攫住了那脆弱的裹胸布。

“不!”季安聲嘶力竭。

隨著符承伸手的一瞬間,養心殿房門終於被符言踹開。

符言雙目血紅,他衝上前一腳踢開伏趴在季安身上的符承,然後迅速脫下外袍裹緊失神落魄的季安。

隨後湧入的楊如等人掃了一眼養心殿忙又退身,不敢再靠前。

“季安不怕了,不怕了。”符言抱著季安纖細的後背,一遍遍安慰,“我在這裏,我永遠都在。”

季安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久久地看著符言。

符言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看看我季安,我是符言,一切都結束了,我們以後一定會四季平安。”

或許是那句“四季平安”觸動了季安斷裂的神經,又或許是符言身上熟悉的溫暖。

季安終於回過神,淺色的眸子裏遍布點點血跡,她潰不成聲,“符言我殺了自己親舅舅!我殺了自己舅舅!那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她語無倫次,“我母親原來不叫季煙,她叫紀如煙,她是紀如晦的親妹妹!

“我到現在才知道夢裏的父母為什麽沒有臉,因為他們不願意見我!他們知道我報錯了仇,想提醒我,可是我還是殺了舅舅!

“我總是做噩夢,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夢裏的父母家人會如此可怖,明明他們是我朝思暮想的親人。

“我現在知道了,因為這一切本就是噩夢,我的母親長著我的臉,她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她想提醒我,我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眼。”

季安抓著符言的袖子,像抓這浮沉人世唯一的救命稻草,“我拚命想殺的人,竟是我唯一的親人。”

“這世道怎會如此殘酷啊!”她在質問自己亦是在質問慘淡無情的命運。

可是沒有任何人能回答她的問題。

季安哭得哽咽,氣息短促終是昏倒在符言懷裏。

符言抱起她,轉過身時才發現被他扔到一邊的符承不知何時胸前插了一把短刃。

濃鬱的鮮血一汩汩地從他的胸口湧出,符承卻一臉享受。

他靠在牆角,唇色慘白,雙目逐漸渙散。

“現在,輸的人就是你了。”他看著符言道。

“季安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我。”得到江山又能怎樣?以季安的性格一定會將父門案查得水落石出,到時候放她發現殺父仇人就是符言的父親時,他們還能在一起嗎。

他的話在符言心中沒有引起任何漣漪。

“你想自殺?”符言冷聲,“這天下焉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符承虛弱地抬起眼皮,“我入過宗廟,燕山封過禪就是名正言順的皇帝,你必須給我體麵。”他唇角冷笑,料定符言不敢讓他死後受辱。

“那又怎樣!”

“你什麽意思?你要是敢,天下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你!”符承艱難地坐直身體和他對峙。

符言一言不發,徑直抱著昏睡的季安走到符承麵前,他慢慢地抬起腳,在符承不可置信地目光下,狠狠地踩踏著他胸前的短刃。

短刃露出的半截劍柄瞬間沒入他的身體,鮮血噴湧而出。

符承疼得滿地打滾,符言絲毫沒有放過他的意思,他研磨著腳下的短刃,直到短刃全部沒入符承的身體。

“楊如!把他帶下去,用最好的大夫吊著他一口氣!”

符言看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符承,“我要讓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活著!”

半個月後,戰火紛飛的洛陽京城重回寂靜。

符言的嘉峪關軍有條不紊地接管了朝廷,楊如和陳續一文一武聯手重振朝綱。

另一邊的陳於帶兵前往南京追伏潛逃的太子和太後,不到七天就傳來了好消息。

太後和宋益年投河自盡,太子被陳於救下,秘密帶回了京城。

在宋靜亭的努力下,宋景榭終於同意勸返幽州軍。

百官見到大勢已去,紛紛選擇歸順。

季安卻依舊沒有醒來。

符言執意帶她回到了湖州。他答應過季安,等一切結束後,就一起回到湖州,他們會在漢水渠旁蓋一座小房子,過著晨昏定省的生活,

渠水無風,船隻悠悠漂泊。

凜冬的暖陽照耀四射,船夫站在船頭唱著歡快的小曲兒。

符言掀開船帳,波瀾無漪的湖水映入眼簾,空氣裏都是湖水的新鮮。

他抱著沉睡的季安坐起身,在她的耳邊低聲呢喃,“季安,湖州真的很美。”

他從未如此喜歡過一個地方,哪怕提起它的名字,都能讓人感到溫暖。

“我帶你和成三回家了。”

季安沒有任何反應,她的手捏著成三的骨灰瓶,睡得格外安詳。

符言將她額前的碎發撩開,在她額前愈合的傷口上落下一吻。

“半個月了,這裏還疼嗎?”他低聲問,愛憐地撫摸著她額前淺淺的傷疤。

那些,都是她在養心殿磕出來的。

“季安,我們在一起了整整兩年,但是過起來怎麽那麽短。”他們每天忙著逃生,忙著算計,忙著打仗,唯獨沒有好好地陪伴對方。

“現在想起來,好像還是昨天。我和你一起躲在季府房頂,看刺客來偷襲。”他自言自語,陷入了回憶。

“蘭溪身手很好。”以石擊腕精彩絕倫。

“孫清歌生了一個女兒,很可愛。”符言淺笑,和季安十指交握,“她沒有給孩子取名字,說要等你,我們給她取了小名叫阿綠。”

“你知道為什麽嗎?”符言道,“那孩子小小年紀就獨愛綠色,經常抱著綠衣裳發呆。”

“陳於和魏青也修成了正果,他們想請你當證婚人。

“季安,一切都好了。”

他心中的苦翻湧到喉間,一切都好了,隻剩下他和季安。

船夫還在咿咿呀呀唱著不知名的小曲兒,歌聲婉轉動人。

符言情不自禁地問道,“船家,你唱的是什麽歌?”

船夫回頭,自豪道,“這呀,這是頌陳調。”

“頌陳?可是哪位功臣?”符言以為他口中的頌陳是指陳續,便追問。

“當然是修漢水渠的陳公了!”那船夫提起漢水渠,當下槳也不搖,走到符言麵前和他說到。

“漢水渠?”符言聽到漢水渠,一臉正色。

“哎,你們這些年輕後輩,都記不得陳公了。”船夫長籲短歎,“那可是我們湖州的大功臣啊,三十年前攜妻修水十年,才有了這條漢水渠。”

船夫跺跺腳,示意符言去看腳下碧波浩瀚的漢水渠,“沒有陳公,那裏會有湖州的魚米之鄉!”

“我們靠漢水渠為生的人,現在還在供奉陳公廟,就是希望他老人家能夠保佑湖州風調雨順,四季平安。”

符言心中震撼,正要詳盡問船夫陳公廟在哪裏,懷裏的季安忽地一震。

符言大喜,抱緊了季安,“船夫,送我們去陳公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