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五嶽 第二回 南京內亂

南京城,金鑾殿上。

看著下邊吹胡子瞪眼,吵鬧成一團的朝臣,朱慈烺歎息著閉上了眼,全身泛起一陣無力的感覺。

他八歲的時候,崇禎皇帝安排東宮講讀官員,有禮部尚書薑逢元,詹事姚明恭,少詹王鐸、屈可伸侍班;禮部侍郎方逢年,諭德項煜,修撰劉理順,編修吳偉業、楊廷麟、林曾誌講讀;編修胡守恒、楊士聰校書。

幾乎把大明帝國剩下的名臣全部找來給他當老師,從小,他受到的教育就是正統的儒家思想,使得他小小年紀便老成持重,心中總想著以禮教化天下,以恩德澤蒼生,如果在太平時代,他或許會是一個好皇帝,隻可惜,生在末代亂世,以他學得那一套,想要結束亂世,中興大明,其難度可想而知。

在他印象之中,隻要我遵照聖人所說,做一個好的帝王,下麵群臣齊心,中將協力,要打跑韃子,恢複河山根本不是一件很難得事情,前些天他甚至還夢到自己率兵殺回北京,站在紫禁城上,俯視山河社稷,哪知道事情遠沒有想象中的簡單。

“咳咳。”穆糖原本一直是一副十五六歲的少年模樣,隻是當初保著朱慈烺逃出來的時候,受了傅時樂音波重擊,傷勢頗重,之後眼看北方糜爛,南朝混亂,軍權不振,夙夜憂思,傷情非但不見好轉,反而逐漸加重,這幾日更是連鬢角的頭發都花白了。

穆糖的咳嗽聲不大,但以他的地位,在整個大明帝國也無人敢小視,見他咳嗽著走上前來,眾朝臣紛紛停下紛爭,轉過頭來,一起看向站在帝座右前方的那個身材矮小單薄的太監,場麵立時安靜下來。

穆糖目光如電,在眾人臉上挨個掃過,隨後陰森森地說:“城外的五鎮總兵究竟是誰功誰過,自有聖上獨斷綱常,你們說出去也個個都是鴻儒、學士,在這朝堂之上,仿佛市場小販,叫罵爭吵,成何體統?莫非看著韃虜入侵,心裏起了別樣的心思,不把聖上放在眼裏不成!”

說完也不看眾人的反應,尖聲叫道:“金瓜武士!”殿外立即走進來一對身穿金甲,手持金瓜的高大力士,“哪個再敢藐視聖上,不管他是哪個尚書,哪個將軍,立即拖出殿去,金瓜擊頂!”

穆糖帶著朱慈烺入南京之後,就感覺到這邊風向不對,又擔心崇禎死後會有異變,於是專門訓練了八百金瓜武士,皆選擇身高一米八以上的高大壯漢,身披金甲,手持金瓜,那金瓜單是柄便有一丈二,瓜頭四尺,揮擊之下,便是一塊巨石也能砸成粉碎,而且這些武士還另配唐代的陌刀,日夜操練,錘法、刀法俱佳。

那些朝臣先是一愣,隨後哄地一聲又大聲呼喝起來,有幾個更是要衝過來撕扯穆糖,其中禮部尚書錢謙益更是囂張,一跳八個高,指著穆糖的鼻子大罵:“死太監,也配在老夫麵前耍威風!社稷淩亂,皆是你們這幫閹人蠱惑聖聽,擾亂朝綱所引起,今日非請陛下將你們閹黨誅殺幹淨不可!”

穆糖尖聲喝道:“金瓜武士,將這老匹夫拉出去!”

兩旁金瓜武士來拖錢謙益,後麵他的幾個學生和東林黨一夥人皆一擁而上,與金瓜武士廝打,就連楊黨一夥也出聲阻止。

穆糖麵色冷峻,又叫來一隊金瓜武士:“將這幾個,全部拖出去,金瓜擊頂,盡數打死!”

得到了命令,金瓜武士不再猶豫,將錢謙益和他的幾個學生像拎小雞子一樣抓出去,其他眾朝臣這才知道怕了,連忙湧向朱慈烺,有的直接為幾位大儒求情,有的指著閹人幹政,有的更是直接威脅,要辭官不做,朱慈烺也有些慌了,不住地拿眼睛去看穆糖。

就在這個緊要時候,金鑾殿上,皇帝座位的身側忽然現出一片血紅色的光芒,開始時隻是一條血線,瞬間拉開,成了一個門戶,從裏麵走出一個身穿青衫的年輕人來。

“齊星衡!”穆糖一看來人,立即高興地叫出來,當日他跟齊星衡、宋寶書他們一起迎接朱厚熜進北京登基,後來又聽說他的種種傳聞,甚至他的能耐。

齊星衡麵容冰冷,雙目血紅,裏麵隱含淚光,緩緩走過來。

穆糖連忙拉著朱慈烺介紹:“這位齊仙人乃是巫山有名的劍仙,地皇神農的傳人,法力深不可測,當日多虧了他,嘉靖皇帝才能順利入京。”

朱慈烺聽完吃了一驚,連忙從寶座上站起來,以晚輩禮相見。

齊星衡衝他點了點頭,隨即冷眼看向朝堂的上的群臣。

其中一個大臣見皇上對他行此大禮,心有不忿,站起來大聲指責,話剛出口,便見一道紅光閃過,眉心暴起一團血花,已被血雷貫腦,當場死絕。

齊星衡冰冷的聲音之中透出無限的悲涼和憤怒:“韃子馬踏中原,崇禎皇帝吊死煤山,黃河以北盡皆淪陷,你們這幫子混蛋還在這裏黨爭內戰不休,互相指責謾罵,不似齊心協力共抗韃虜,反而爭權奪勢,腆著一張沒羞的老臉在那裏叫囂?”

見還有人要反駁,他雙目之中血光爆射,惡狠狠地說:“要是再敢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把你們統統殺光!”

眾人立即噤聲。

齊星衡轉向穆糖:“小糖,讓他們都散了吧!”

穆糖立即高喊:“退朝!”

眾朝臣聞言如遭大赦,紛紛慌張跑出殿外。

見眾人都走了,齊星衡慢慢轉過身,打量朱慈烺,後者也正仰起頭看他,微微歎氣,大明朝,甚至是天下漢人的氣運接下來就要落在他的身上,這副稚嫩的肩膀,能夠扛起這麽重的擔子嗎?

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齊星衡臉上露出些許笑容:“你叫朱慈烺是吧?朱厚燳是我門下二弟子,說起來也不是外人了,這個送給你,希望你以後能夠健康、快樂。”說著從手上退下一個大半圓的玉圈,親手給朱慈烺戴在手腕上。

朱慈烺聽到“朱厚燳”之後嚇了一跳,他知道朱明皇室有兩位修仙的皇帝,一位是明世宗朱厚熜,他做了四十五年的皇帝,聽說每日修仙煉道,生下朱載垕立為太子之後,便遣散妃子,靜宮潛修,據說當他五六十歲的時候,還是如三十多歲的模樣,後來跟白蓮聖女虞璵一同出走,之後便再沒有消息。

第二位是前麵那位的哥哥,名叫朱厚燳,出家的更早,他甚至舍棄地位,專心修行,當時孝宗皇帝駕崩之後,朝臣擁立當時唯一的太子朱厚燳即位,不過這位老祖宗更是視帝位如糞土,隻做了幾天皇帝,後來便毅然決然地“退位讓賢”派人將自己的堂弟朱厚熜接到北京即位。

嘉靖皇帝朱厚熜生隆慶皇帝朱載垕,朱載垕生萬曆皇帝朱翊鈞,朱翊鈞生泰昌皇帝朱常洛,朱常洛生崇禎皇帝朱由檢,朱由檢生朱慈烺,認真算起來,朱慈烺卻是應該喊齊星衡祖宗了!

他不知所措地看向穆糖,齊星衡拍著他的肩膀溫和地問:“烺兒,怎麽樣,看看喜不喜歡?”

朱慈烺不暇思索,當即就要說一些感謝先輩的客套話,齊星衡把臉一板:“你先看看,然後再說,我可不喜歡虛偽的人。”

朱慈烺一怔,隨後低頭看向手上帶著的玉環,卻是自己從沒見到過的紫玉,上麵盤著七條靈蛇,栩栩如生,更有數不清的紫炎靈火,戴在腕上,有一股陽和之氣,溫養全身,暖洋洋的極為舒服,遍體生春。

“喜歡。”朱慈烺這次是真的喜歡了。

齊星衡滿意地點點頭:“烺兒,你說,這大明的天下還能守得住嗎?”

朱慈烺頓時愣住,張了張嘴,想要說些大臣齊心,將士用命的話,齊星衡黯然搖頭:“晚了!大明朝氣數已盡,基本上已經是要滅亡了!你現在之所以能夠坐在這裏,自稱‘朕’皆是賴‘弘光’二字,不過這弘光小朝廷也是短命的貨,隻有兩年的命數。”

“啊……”朱慈烺和穆糖全都臉色煞白,吃驚地叫出來。

朱慈烺忽然“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正要哀求,齊星衡騰地站起:“不要說了!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麽!”他向前走了兩步,緩緩說道,“我,一直在努力,從我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我就在努力,不僅是我,很多人都在努力,我們知道天道不可違,天數改不得,可是,為了民族的氣運,為了我們漢民族的未來,我們寧願舍棄百年道行,和將來飛升天仙的美好未來,甚至於萬劫不複,來拯救我們的民族。”

他聲音低緩,微微發顫:“我們拚盡百年心血,尋找拯救這個民族的道路,不讓他被打上奴隸的烙印,讓我們的後代,都能夠抬起頭來堂堂正正地做人……拚盡殘軀,與茫茫天道抗爭……我們一次次地碰壁,血淚滿身。賈筱煜死了,方仁死了,董銘超死了,慕容麟和莫直他們整個金鼇島一脈全部死絕,現在連陳楓、秦嶽蔭也都死了,以後還不知道會有誰接著死去。我們都知道,隻要自己躲在洞中,不惹上封神之戰,最後就會有很大的可能肉身成聖,成就無量金仙,可是依然一個個奮不顧身地跳出來,與天地相鬥,與命運抗爭。”

他雙眼含淚,伸出了兩個手指頭:“兩年,我們隻剩下了兩年時間,如果不在弘光朝氣數耗盡之前有所改變的話,那麽一切就全都完了。小尼姑和青竹仙子他們在黃河擺下九曲神陣,不奢望能夠殺退清軍,隻求能為我們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他蹲下來,雙手抓住朱慈烺的肩膀:“烺兒,你說,你能夠放棄你明室朱家的身份,而扛起整個漢民族的重任嗎?”

朱慈烺茫然,不知道他話裏是什麽意思,穆糖卻是聽懂了,流著眼淚說道:“星衡,你說的我也都懂得,大明朝已經是病入膏肓,整個江南一片淩亂,我希望你能留下來主持大局。”

齊星衡微笑著點了點頭,向朱慈烺道:“我們出家之人,也煩那些繁文冗節,為了以後相處方便,就收你做關門弟子吧,正好你身上本無皇命,兩年之後隨我上山……唉,兩年之後的事情,又有誰能知道呢!”

齊星衡說讓朱慈烺做自己徒弟,那可不是請求,而是命令,穆糖也是聽他的,立即讓朱慈烺給他磕頭拜師,朱慈烺見一向倚為靠山的穆糖也不向著自己,不禁一陣膽寒,慌忙跪下,口稱老師。

這時殿外跑進來一個小太監,慌張道:“外麵有好多文人士子鬧事,說是皇上寵信妖孽,擅殺大臣……”

“殺了吧。”齊星衡聲音不大,似是在歎息,不過卻仿佛有一種魔力般直透入人的靈魂深處。

那小太監一怔,好半天才緩過勁來,吃驚地看向皇上,朱慈烺也嚇了一跳,看向穆糖,穆糖又疑問地看向齊星衡。

齊星衡皺著眉說道:“現在國內一片糜爛,亂世用重典,必須把反對的聲音全部壓下去,這幫隻會吟詩作對的腐儒不要也罷!”說完向穆糖道,“你就讓你剛才那些金瓜武士去,把那些鬧事的家夥,不論官職出身,一律打死!嗯,另外再把鄭道叫過來。”

穆糖點頭應了,他早就看那幫東林黨的家夥們不爽了,立即派下金瓜武士去處理,又命人把鄭道叫來。

鄭道當年從北京逃出來,到了南京之後,仍被朱慈烺重用,組建南京錦衣衛,進來的時候看到齊星衡頓時一愣,隨後臉上便顯出驚喜的神色,穆糖過去小聲把齊星衡收朱慈烺做徒弟的事情說了一遍。

齊星衡衝他點點頭:“鄭指揮使,你以後還要加大錦衣衛的規模,最少得有三萬人,負責北京城全城的治安工作,隻要發現有蠱惑百姓、動亂鬧事和暗中通敵賣國的一律抄家問罪,首犯全部砍了,家人貶為奴隸,最起碼,要保證南京一地的局勢。”

說完又向穆糖說:“還得請穆公公重建東廠和西廠,東廠負責境內情報,將我們還有的地盤牢牢抓在手裏,包括江南各處,而西廠負責敵軍情報,包括滿清建奴和李自成的。”

二人紛紛點頭,齊星衡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你還要派人去告訴白玠他們,就說我同意他們的主張,不過還要有所改動,讓他們到南京來。”

鄭道又問:“城外四位左良玉他們……”

齊星衡詭異地笑:“你們不用管了,那些混蛋,就都交給我來處理吧。”他拍了拍朱慈烺的肩膀,“唉,你這麽大的孩子,在我們原來那地方,還是個隻知道上學打遊戲的初中生呢,也真苦了你了,去玩吧。”說完紅光一閃,便失去了蹤影。

南京城外,五鎮總兵的廝殺還在繼續,高傑、黃得功、劉澤清和劉良佐四人原本齊心合力,兵多將廣,頗占上風,後來左良玉學乖了,他用一箱子金銀財寶,將劉澤清拉攏過來,於是局勢開始轉變。

都到這日下午,高傑三人局勢越來越是不妙,失敗已成定局,隻剩下三千殘兵,被圍困在一個土丘之上,數次衝鋒都沒能殺出包圍圈。

“噗嗤!”高傑一跤跌倒,滾在血漿裏,再起來時,身上已經滿是血肉和泥土渾河的殷紅,被兩個親兵扶著,罵罵咧咧地走到一塊大石頭上,黃得功和劉良佐已經在那裏用刀拄著地不住地喘氣。

“我剛才看左賊派人去拉火炮了,我們怎麽辦?”三人默然無語。

劉良佐氣得大罵:“該死的劉澤清,竟然倒戈偷襲,殺了我多少兒郎,他日若有機會,我一定親手將他碎屍萬段!”

“現在這個局麵,也隻有朝廷出麵了。”黃得功歎氣道。

“朝廷?”高傑冷笑道,“現在崇禎爺死了,連北京城都被人占去了,小皇帝說話再分管點用,我們也不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小皇帝還指望左賊為他抵擋北方的韃子呢,恐怕是我們剛被左賊殺死,他那邊封賞的聖旨就會送到左營中去了。”

這時親兵來報,敵人的火炮已經拉來了,三人急忙向坡下觀看,隻見一共十門小炮,在坡下一字排開加好,炮手們正在添放炮彈和校準方位。

此時大明朝經過楊光赫和艾誠淩等人的努力,科技已經頗為發達,那幾門炮雖小,但射程倒是不進,剛好能夠打到坡上來,雖然真正的殺傷力還有待觀察,但對山上三千殘兵的震撼力卻無疑是巨大的,本來就士氣不高的殘兵,此刻一見火炮架起,更是個個如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充滿了絕望。

“你們看,那是什麽?”士兵們紛紛仰頭看天。

隻見不知什麽時候,戰場之上忽然飛來一片血雲,由淡轉濃,逐漸聚龍成一鍋沸騰的紅水一般,逐漸壓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