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群喝止道:“小孩兒家休得胡說!你姐夫姐姐兩人恩愛都來不及,如何這般說話?快快住嘴!”

花江成也悻悻道:“我心裏也正不好受,怎知她去了哪裏?我正求刑部公差替我詢查找人呢。”

卓不群見張小寶兀自含恨含怒,意猶未盡,隻恐他又要發作,忙道:“順德,伯川,你們快領著小師弟去武館歇息,好生看著他,不可造次。”

待兩人拉著張小寶要走,花江成拿起桌上的木盤道:“寶弟,我知你小孩兒心性,你們姐弟情深,自是免不了心急無狀的,姐夫我也不介意,這些銀錢乃是姐夫我一點心意。他日若找到你姐姐,自會告知於你的。你姐姐一時賭氣,隻怕要不了多久便會回來的。”

張小寶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不作理會。

卓不群道:“還不快謝過姐夫!”見張小寶兀自不理,匆匆走出去,忙又道:“不成話不成話。順德代你師弟收下,回去再給了他。好好開導他一番。”

高順德接過銀兩,去追張小寶了。

來到揚威武館,張小寶將那丫鬟塞給他的軟物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塊杏黃綢布,上麵用“桐花煙”墨寫了一首詞,詞律與《千秋歲》同,題曰“衰柳殘夢”。詞中寫道:

春喧惱人,染柳煙花醉,蒼天不管人憔悴。院前賞春色,宅後啼紅淚。君情薄,梳妝台前空望月。山盟海誓,但作陽春雪,斷腸最是離魂客。秦皇鞭笞舞,妾身影痕缺。夢娘親,未語瀝泣心先碎。

落筆是:張鵲雲飲淚於曆慶三年春。

張小寶捧著這杏黃綢子,當真是眼中流淚,心內成灰,恨不得殺盡天下無義匹夫,亂臣賊子。隻覺手中綢子有千斤之重。高順德才要將銀兩交給宋玉,後麵郭伯川匆匆趕來道:“師父說了,這些銀兩暫時放在這武館裏,先替小師弟保管,將來小師弟要用時再交給他的。”高順德蹙眉將銀兩交給了郭伯川。待郭伯川走後,順德又勸慰道:“小師弟,想開些。人生在世,殊難自料,有詩說得好:‘天意高難問,人情老易悲。’師弟小小年紀,來日方長,千萬要多多珍重,不可傷了身子的。我看師弟天額飽滿,神貌不凡,他日決非久居人下之輩。”

張小寶哀傷之餘,對高師兄的話倒也聽的明白,不覺深深望了他一眼。相處這些天來,總覺這高師兄言行舉止大不同別的師兄,有一次師姐卓玉芬道:“你高師兄乃是帶藝投師的,為人處世甚是得體,雖遲來好些年,卻是後來者居上,本門的武功一點即透,隻是他深藏不露而已。”

正感高師兄出語不凡,忽見一錦衣少年走了過來,張小寶未及收起黃綢,那少年一眼瞥見,微露驚奇道:“咦,小師叔,你這是從哪兒弄來的?這些天城裏一些名流人家都悄悄流傳著一首詩,也是這位張鵲雲寫的。傳說這女子原本是個大才女,卻不知為何,她嫁到這州府官家之後,倍受虐待,早些天懸梁自盡了。”

高順德道:“牟福,你家乃是綢布行莊

首富,在杭州城裏是名門大戶了,你可知那詩中寫的是什麽?”

那牟福得意地說:“這詩我姐姐抄得一份,師叔若要,待我去拿來便是。”

順德忙點頭道:“好好,你便去拿了來吧。”

不一會,那牟福果然拿了一張水碧凝霜紙來,這紙在當時甚是昂貴,產於安徽,乃是上流人家才有的。張小寶忙從他手中接過,隻那上麵寫的是一首七律,題曰:鵲雲斷魂。張小寶一陣心碎,不覺想起唐人陳玄佑的《倩女離魂記》,隻是姐姐的命運比那書中的倩女又不知苦了多少,詩中寫道:

二月乍聞啼血鵑,淚眼淋漓不逢春。

隔牆紅蠟新鸞帳,猶聽呢喃笑語聲。

無情冷風侵羅綺,殘月雞聲更斷魂。

傷心五更天未曉,微露昏光送九泉。

此詩乃是倩雲懸梁自盡的寫照,端的淒楚悲涼。張小寶隻覺心身發抖,欲哭無聲。那牟福見張小寶這等模樣,不覺訝然。

午飯後,卓不群一行喝得酒氣熏天地回來,又招呼起程。一路上宋玉悲腸欲斷,如行屍走肉一般,多虧高師兄處處關照。途中不時見有三三兩兩的江湖人物從鄂州方向而來,這一日不覺到了饒州景德鎮(時屬兩淅境內),天氣由晴轉陰,遂而下起雨來。為避風雨,一行人隻得早早住店歇息。

那店麵甚大,門上一道梭織落花布簾。裏麵三五個客人,甚是冷清。卓不群含笑道:“好,今晚便在此過夜。”

店主見一時間來了這許多客人,大是歡喜,言行甚是殷勤。安頓好馬兒行囊,店家擺上茶點,一行人分兩桌坐了,一麵吃著瓜子花生,一麵說笑。

張小寶與卓玉昆、郭佰川等年紀小的坐一桌,那卓玉昆見高師兄不在身旁,對張小寶道:“師弟,你姐姐好端端的貴夫人不做,卻偏偏不知到哪去做了別人的如夫人?害得你從此跟我們一樣,貴公子也做不成了。”

張小寶大是傷心憤怒,恨他言語刻毒,禁不住將手中的熱茶朝他臉上潑去,那卓玉昆一時不防,給燙得滿臉通紅,大怒,遂揮拳打來,兩人各各離桌,互不相讓,一時便在桌旁大打起來,張小寶仗著有些力氣,先時還勉強可以抵擋一下。但一會兒便給打得鼻青臉腫,暈頭轉向。同桌之人都有幸災樂禍之感,竟無人相勸。

那邊卓不群喝道:“還不給我住手,當真要氣死我不成!”

高順德奔過來道:“怎的這般不懂事?”見張小寶鼻青臉腫,朝同桌眾人道:“他們打成這樣,你們也不勸解勸解,存心讓外人笑話麽?”

眾人相顧無言,忽聽郭佰川道:“這事乃是張師弟先動的手,誰叫他這般公子氣盛?”

順德心知其故,也不好多說。卓不群板著臉道:“玉兒往後也須收斂些,怎可如此嬌橫放肆?”

卓不群惱他昨日在呂家不聽自己的呼喝,失了自己的麵子,那二百兩銀子也險些被他拒絕了,有心要訓他幾句的。

見門前**,進來四五個褐衣男子和一名濃抹女子。這些人身上都偑有刀劍,顯然都是武林中人。那女子媚眼橫飛,花枝招展,卻已半老徐娘。隻聽她嬌聲道:“我還道這裏清靜呢,不料竟有這許多臭男人,真正煩死人了。”作態風辣,倒也十分嬌嬈,頗有幾分姿色。

張小寶總覺在哪兒見過她,卻一時想不起來。那女子身後一中年男子道:“妹子,你少說幾句行不行?你這一路上惹的麻煩還少麽?”

那女子撲哧一笑道:“惹麻煩可是你自找的呀,誰叫你定要把我帶回去?回去有什麽好?沒的去受那份呆罪。”

那男子道:“爹娘也是為你好呀,怕你在外臥雪眠霜,多吃苦頭,多生事端,才叫我將你找回去的。你想想,那姓駱的若當真對你有意,又何必躲躲閃閃不肯見你?隻怕你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呢。”

那女子羞惱道:“誰說他躲著我了?他早些天還和我在一起呢。他……他……”那男子氣衝衝地打斷她的話道:“你這傻大姐,那廝對你無情無意,你還這般護著他,他現在隻怕正與哪個女子攪在一起呢,你道我不知道麽?早些天為兄的還在武當山看到他的。哼哼,他這般不識好歹,哪天我非把他殺了不可!”

那女子道:“你若殺了他,我便也死在你麵前!”

那男子望著她歎了口氣,顯得無可奈何,道:“唉,我嫪家雖隱避山野,卻也是頂天立地的好人家,妹妹你哪方麵也不比人差,何苦定要吊死在一棵樹上?須知風月流年,韶華不再,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呢。”

那女子含羞含惱,卻隱露淒苦之色,幽幽道:“哥哥你別說了,再說我便不跟你回去了。”頓了一會,忽又怒氣衝衝地朝屋內眾人道:“你們這幫臭男人,這般賊頭賊腦的,老娘我割了你們的耳朵!”說著反手一掌,將正聽得出奇的卓三彪打得飛出桌外二三丈開外。這卓三彪乃是那天站哨時說張小寶是銀樣蠟槍頭的阿彪。

那女子一掌劈下,立時便有五六個卓氏弟子持劍圍攏來,那郭伯川揮劍叫道:“好一個賊婆娘,這裏豈容你撒野!”說罷抖劍上前,直向那女子的手臂削去。那女子神色冷傲,全不將他放在眼裏,嘴裏譏嘲道:“你這乳臭未幹的小子,也敢在老娘麵前放肆,好叫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右手疾閃,招式奇快,郭伯川長劍尚未遞老,便覺手腕支溝穴一麻,長劍叮當落地。跟著那女子左手又起,郭伯川尚未看清來勢,臉上便火辣辣地挨了一掌,身子不由自主地飛離桌旁,跌到門坎上。餘人怔諤相顧,仗著有師父在此,膽氣猶存,發一聲喊,長劍紛紛遞出。眼見那女子身陷劍陣之中,那五個褐衣男子居然神色安逸,劍不出鞘,似不當一回事,那做兄長的冷冷道:“妲妹,你到處惹事,終有一天要吃大虧的。”言外之意,似是今日尚不足以讓她吃虧。

忽聽那邊有人喝道:“住手,都給我退下!”原來是師父卓不群。隻見他麵色陰沉,蹙眉含怒地望著這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