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
奉天靜靜看著嶽無紫用一種奇特的熏香將房間熏過,門窗都緊緊關著。他神情冷清地看著,也不知在想什麽。
嶽無紫搖頭歎息一聲,“事先告訴你一聲,免得你事後後悔了又來怪我。這一針下去,他以後可就記不得那些前塵往事了,自然也不記得你了。”
奉天一怔,看了看榻上沉睡的人,“忘就忘了吧,過往的事,他不一定想記得。”
嶽無紫沉下臉來,點點頭,轉身取出一隻銀針,沾上一些紫色藥油,伸進一隻瓷瓶,針尖上帶出來一根頭發絲一半粗細的小蟲,很小。
嶽無紫就用這隻銀針紮進方靜施的腦中,很快,她就收拾了東西回頭對奉天笑道:“好了,你隻要等著他醒過來就好了。”
奉天沒做聲,起身坐到方靜施身邊,“你可以走了,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這話出口,帶著許多凜然和厭惡。嶽無紫豈能不知,可是她並不怕,反倒笑道:“等到以後你就會知道,本姑娘做的可都是好事,王爺感激我都來不及呢。”說著拿著藥箱出門往外走。
奉天伸手輕輕撫摸著方靜施蒼白的麵頰,低聲道:“你好好睡一覺,醒過來也就什麽都好了。現在,隻有你陪在我身邊了。”
榻上的人自然是不能回應他的,奉天起身掖好被角,轉身出了門,問外的江晴還焦急守著,奉天問:“什麽事?”
“王爺,這件事要不要通知飛雨?”
奉天沉默片刻,皺眉道:“派人通知他吧,可是陌飛雲就算死了也都是我的人,他的屍首必須留在這裏。”
江晴年事已高,許多生死也都看透,但看到此時的奉天竟也是悲從中來,這個孩子,在還不懂什麽是情愛的時候,就已經失去最重要的那個人,豈不是最最可悲?
“王爺,昨天夜裏,那兩隻兔子突然死了一隻。”江晴突然道。
奉天一怔,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好好照顧靜施。”
江晴應了一聲,奉天也就啟步走了,朝著東院而去。那兩隻兔子原本養在陌飛雲院子裏,奉天特意囑托他將兩隻兔子帶來封地,也是養在陌飛雲那一邊的院子裏。
奉天進了月門,這裏布置和原來相似,可是不管怎樣,奉天都覺得這裏並沒有那種淡淡清新的感覺,那人曾住的那個院子,精致淡雅,這裏,又哪裏能比?
走到門口,輕輕推開門,兩隻兔子隻剩一隻,孤零零養在藤製籠子裏,瘦了不少。
奉天伸手抱起那隻灰撲撲的兔子,低聲道:“原來你也是一個人了,我也……”
奉天從前從來不親近這兩隻兔子,今日竟然心生許多親切之感,他輕輕撫摸著灰兔柔軟的毛皮,“沒有了誰並不是不能活的,你也別絕食了,陪著我,好不好?”
過了一會,奉天笑了笑道:“那個木頭肯定沒有給你取過名字吧?不如就叫小雲,好不好?”
這隻兔子確實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一副要殉情的模樣。這時奉天拿胡蘿卜過來,竟然開始吃了。
奉天微微一笑,獨自喂著兔子。
午後書房門外的侍衛通傳,屈綠萱過來見他。奉天無奈搖了搖頭,回來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竟然已經忘了還有這個人的存在,他隨口道:“讓她進來吧。”
片刻,屈綠萱進來,向他行過禮。奉天對他總是一如既往的冷淡防備。屈綠萱長相確實不俗,可是較之方靜施的驚世容顏,又覺得少了些什麽。
奉天對容貌沒有什麽特別的看法,雖然當初在他眼裏,陌飛雲如何的長相平凡,他依舊能對他的身子愛不釋手。
“不必多禮,愛妃過來坐。”
兩人坐下,屈綠萱笑著道:“王爺,我爹送來書信,說是朝中事態有變。綠萱雖是女子,卻也明白其中意義。”
奉天點點頭,隨口道:“那愛妃又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屈綠萱起身跪在奉天麵前,麵上卻是無畏的神情,“綠萱願為殿下找到佐證殿下身份的人證。”
奉天臉色驟變,冷聲道:“條件呢?”
“綠萱隻想求殿下饒父親一命,綠萱自願嫁給殿下,便一心為夫君著想。還請殿下明鑒。”屈綠萱身子嬌小,靜靜伏在地上,這讓奉天莫名有些心驚。一個女子,哪來的這樣的膽識心機?
不過這也好,看來屈綠萱並不像屈軼那般冥頑不靈。
“愛妃請起,屈相乃一代忠臣,又是我的泰山大人,我怎麽會對他不利?綠萱,你多慮了。”奉天臉上平和下來,笑道。
屈綠萱微微有些失神,抬起頭看著他。卻不是為他那一番冠冕之詞,而是為了那一聲“綠萱”。
奉天從前不相信任何人,即使是陌飛雲,所以,如今也不會相信屈綠萱,可是現在的屈綠萱又有什麽資格來跟他談條件?
他不把這個女子放在眼裏,卻又盡可能的防備著她。如今,奉天也沒有心思做別的。
屈綠萱的事暫且放下了,奉天不急,屈綠萱也不急。
江晴派去的人第二天就回來,回稟的人隻說了一句話,奉天就揮揮手,再不想聽下去。
陌飛雨聽到兄長的死訊,一拳打壞了天地盟主殿的白玉石牆。卻沒有提索要陌飛雲屍首的事,他讓人帶回來一句話。
奉天驀然之間覺得疲憊,他獨自躺在榻上,回味這這句:“大哥如今可以逍遙於天地,也就自由了。”
原來陌飛雲在他身邊,是不自由的,是沒法逍遙的。奉天覺得,這個世界既然全都逼他,那他隻能越走越險。可是風尖浪口上的日子,陌飛雲是不願陪著他走過的。
他覺得寂寞,卻不能真的寂寞,他覺得絕望,卻不能真的絕望。
方靜施在三日之後醒來,奉天沒有想過會變成這樣。方靜施就像變了一個人一般,整個人柔順可愛,不通世事,隻能依靠他活著。
方靜施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如今整個人就像是一張白紙。
可是奉天猛然發現了一件事,對於方靜施,他是完全的占有欲,若說當年幼小,若是懂得一見鍾情那是不可能的。他見不得殷園擁有那麽多,也忍受不了殷園不珍惜這般天上人一般的方靜施。
多少年,方靜施恨他,躲著他,背叛他,總也得不到。越是這樣,奉天越是強烈的想要得到他。可是現在,奉天看著方靜施時,才猛然意識到,原來那一切都無關情愛。他被一張傾城的麵孔迷惑,夢裏被他壓在身下為所欲為的人身材挺拔,小麥色的肌膚緊實勻稱,絕不是方靜施這樣的白皙嬌瘦。
方靜施回過頭來好奇地看著奉天,搖了搖他的手臂:“奉天?你怎麽了?”
方靜施趴在浴桶邊沿,讓奉天給他擦背,此時奉天卻魂飛天外,不知在想什麽。方靜施有些氣悶地轉了個身,盯著奉天。醒來之後,奉天一直陪伴在他身邊,溫柔至極,這讓方靜施無比依賴著他,幾乎一刻也不願離開。
“奉天!”
奉天回過神來,搖搖頭笑道:“洗了好半天了,起來好不好?水都快冷了。”
“好。”方靜施乖巧道,說著起身出了浴桶,奉天拿來布巾給他擦幹了身子,又趕緊給他披上衣物。
他們這樣子相處已經有一年了,奉天也覺得奇怪,他對這副身軀沒有欲望。他甚至從來沒有在方靜施身上尋求快感的企圖。起初奉天覺得不可思議,可是漸漸的他有些隱約明白了,隻是,無論如何他也說不出口,也不知再能對誰說出這些心事。
他常常想起那些一起練武的日子,那時的方靜施就像哥哥,溫和謙遜。
奉天正出神,江晴突然在門外道:“王爺,王妃有些事請王爺過去一趟。”
奉天應了一聲,轉身道:“方大哥,待會兒我要顏兒過來陪你,晚上再來陪你吃晚膳可好。”
方靜施溫柔笑著點點頭。“我不要顏兒陪,我睡一會就好。”
奉天點點頭,轉身出了門。
屈綠萱此時正躺在榻上,奉天過去時,他正與顏兒說笑,見奉天人已經到了,顏兒連忙起身道:“王爺。”
屈綠萱連忙爬起身來,奉天點點頭道:“不必起身,躺著就好。”
原來,屈綠萱已經身懷六甲,此時肚子已經有些沉了,加上屈綠萱一直身體都很瘦弱,所以這個孩子叫她吃了不少苦頭。
屈綠萱身前的小桌上放著幾件小衣服和小鞋子,都是上好的綾羅綢緞,做工也是精巧不已,煞是好看。
奉天拿起一隻虎頭小鞋子來看,屈綠萱笑著道:“這是英吉派人送過來的,我瞧著挺好玩,就收下了。”
奉天沒有言語,將小鞋子放下。屈綠萱又道:“再過幾日就要生了,王爺可有想好名字?”
小孩的名字,奉天一早就想好了,若是女兒就叫思雲,若是兒子,就叫慕雲。奉天笑了笑道:“還早著呢,日後再說。”
奉天對這個孩子,沒有什麽感情。隻是這樣的時局,這個孩子是一定要的,若是屈綠萱為他產下的是皇兒,日後就叫她做個皇後,若是生了女兒,就把她留在江南封地。
這一年來,奉天手中已握大權,回宮是遲早的事,隻待時機一到,把異黨全數清除。奉天不急,他有許多時間可以用來揮霍。他向來做事沉穩,步步為營。
英吉送來小孩兒衣物,算是給他賀喜的。京城大概已經沒有什麽值得畏懼的勢力了。當然也包括屈軼。
屈軼的生殺,現在奉天並不是太在意了,因為屈綠萱確實給他找到了兩個人。
那兩人就是原來先皇在世時為他接生的太醫和宮女。
不管屈綠萱有什麽過人的手腕,這個孩子在手上,一切也就在他的掌控中了。
又是一個陽春三月,奉天無比閑適抱著一隻灰毛兔子,坐在石亭邊楊柳樹下小恬。
“你聽說過沒有,水上和水下是兩個世界。他會不會就在那裏看著我們呢?”這句話就像是對身邊的人無意間的交談,可是身邊除了那一隻灰兔,又還有誰呢?
作者有話要說:要是上一章看得非常氣悶,那麽接下來,就是各位出氣的時候了。下一章開始有些不一樣的人物出現,請大家繼續支持雲天二人!謝謝!
祝看文愉快!
插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