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雪滿肩(終章)

第二日一早,宮外派人進宮傳來消息,昨夜,方靜施安然躺在床榻上,用燭台刺破脈搏,今早發現,已經去了。希望大家能理解我們的辛勤勞動,謝謝

沐瀟擔心奉天難過,卻發現,奉天隻是微微失神,然後道:“走了……都走了……”

他麵上隻看得見疲憊,看不到傷感,又或者對於生死,奉天三年前,就已經承受過一次,如今,反倒麻木了。

隨後,奉天身子便開始有些不適,一連幾日臥床。沐瀟囑托幾位太醫不得宣揚,隻管看診。

隻是原本不是大病,奉天卻死活不肯用藥,隻硬撐著,逼著自己多吃些東西。每日也聽不見奉天開口說兩句話,也越發開始擔心了。

奉天身體比當初出征之前還要差,沐瀟將宮中禦廚換了一批又一批,花了不少功夫為他調理身子。

“皇上,這樣硬撐下去也不是辦法,還是得下藥。”沐瀟咬咬牙,看著奉天蒼白著臉伏在榻上不語,一陣無奈,“那天緣蠱果然不是好東西,你看你如今的樣子!若是等不到陌飛雲回心轉意你就病倒了,我一點也不奇怪。”

奉天睜開眼,冷冷看著沐瀟,“朕不會有事,熬過這一陣就好。還有,下藥的事,過一段日子再說,我不能叫孩子有事。”

“還不知道有沒有!”沐瀟又好氣又好笑,一揮手,對淮西囑咐道:“看著他把這些都吃了,千萬莫再可憐他。”

淮西麵上一紅,連忙點頭,他可不敢逆了沐相的意思。

這麽一拖再拖,奉天身子不見好,方靜施一死,更是雪上加霜。

一個多月以後。

沐瀟寒著臉問:“可千萬別誤診,有換人看過嗎?”

胡太醫連忙點頭,“千真萬確,起先還不明顯,這幾日與其他幾位太醫慢慢也都敢肯定了,胎兒也還算安穩。”

“跟皇上說了嗎?”

“還未跟皇上明說。”胡太醫額上拚命冒汗,不敢多話。本身也是驚世駭俗的事,隻怕一句話不對,掉了腦袋。

沐瀟點點頭,“幾位太醫隻管好好為皇上調養身子,皇子的事,萬萬不得聲張出去。”

“知道,沐相放心。”

沐瀟點點頭,想了想,猶豫道:“這有孕在身……有何忌諱?”

奉天躺了一會,覺得比前幾日要好些,便起來看了幾本奏折,隨後出去禦花園走了走。

沐瀟過來,見奉天起色好些,笑道:“皇上,我方才從太醫那裏過來,要了這些。”說著,將一本小冊子遞給奉天。

奉天也有些疑惑,伸手接過來,翻了兩頁,頓時皺眉看著沐瀟。

沐瀟忍不住笑道:“你那麽想要,如今終於有了,怎麽還是這幅表情?”

奉天頓時瞪大眼睛,眨了眨,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肚子,嘴角僵硬的扯出一抹笑來。“此話當真?”

“臣自然不敢擔欺君之罪。”

奉天深呼吸兩下,想了想問:“可是朕沒有如其他人一樣,有什麽反應。”

“說不定因為皇上身子特殊,或者是天緣蠱特殊。”

奉天覺得有道理,拿著那本小冊子,開始細心的看。上麵無非是寫需要注意的,事無巨細大小生活瑣事,都寫得詳盡。

看他這副樣子,沐瀟無端覺得鬆了口氣,似乎這個孩子的到來,無形中成了奉天支撐下去的希望。

不管陌飛雲是不是真的就此自由了,奉天都會期待這個生命的存在,甚至是一隻渴望的。

宮中張燈結彩,裝點一新,從天黑開始,天上便紛紛揚揚下起了大雪,宮燈一串串全都亮著,輝煌通明。

今日除夕,從午後就開始準備的大宴,到了此時正是精彩處。餘興節目與往年的歌舞之類都有不同,除了劍舞和鬥詩,就數鬥腕力最是叫一眾文武官員失了冷靜。

奉天龍袍外披著一件厚厚的大麾,眾人也都不奇怪,皇帝近年來一直身子不好,也是情有可原。

隻聽奉天坐在上座,笑道:“想當初,朕在邊關,軍中就數鬥腕力是最有意思。今日乃是團年之夜,眾位愛卿也不必拘禮,不如就來鬥一鬥腕力,隻要是贏了一場的,朕通通有重賞。”

坐下一片喧然。

“皇上,朝中眾位文官可都是文弱書生,隻怕是不怎麽公平。”沐瀟放下杯子,笑道。

奉天想了想,點頭道,“也是。”

“不如文官鬥武,武將鬥文,也好叫大興朝中上下文武並重,多出幾位全才。”

奉天一挑眉,笑道:“沐相說的正合朕的心意!那就依沐相之意,來場文武鬥!”

沐瀟大冷天,扇子不離手,握在手裏裝模作樣,此刻更是笑得叫人汗毛直豎。

坐下一片哀怨眼神齊齊射向沐瀟,隻是堂堂沐相視若枉聞,笑著喝酒,一派悠然自得。

奉天是忍著笑忍得辛苦。

沐瀟的壞心眼,倒是還能博得皇帝一笑。台下文臣一個個東倒西歪,狼狽不堪。武將們更是抓耳撓腮,絞盡腦汁,搜刮枯腸。

好一場國宴,倒是有聲有色,難得的一派和樂。

奉天喝著杯裏的白水,都覺得有些醉了。笙簫盡了,宴席也散去,眾人都回府團圓。

回廊間落了些雪,夜風夾雜其間,寒冷透骨。奉天不敢再留戀,伸手攏了攏身上的厚重披風,邁步往寢宮而去。

進了寢宮內,一片暖意。

幾個宮女正將兩個手爐放進寢宮的衾被中暖著,又將炭爐上溫著的補品拿下來。

淮西伸手給奉天將身上厚厚的披風取下來,連忙道:“先拿個暖爐來暖一暖,晚些再沐浴。”

披風取下來,肚子也就顯現出來,渾圓的,倒是挺大了。

奉天點點頭,正邁步往裏走,幾個宮女連忙過來扶,看樣子,倒是與奉天親近。

“皇上,都說孩子到了這麽大,腿腳就要受苦,您還是趕快坐下,奴婢這就去端熱水來先泡泡腳。”

“是啊,先坐一會,宴上沒吃什麽不該吃的吧?”

“對了,奴婢去吧燕窩端來,這個時候火候正好。”

一群人慌慌忙忙圍著奉天轉,這麽久奉天也習慣了。當初要這些宮女這麽伺候,多少還是受不了,可是日子久了,身子也確實不方便,這幾個宮女也非常懂事。

或許是沐瀟事前教的好,幾個女子對於孩子還是既好奇又期待的,即使這個幾個月大的肚子是長在皇帝身上。

奉天泡著腳,就覺得困意上來了,卻還是被伺候著喝了燕窩,然後泡了一會兒溫泉。

這是這麽長一段日子來一直堅持著的,無疑都是對身子好的。

夜裏的爆竹一聲聲,奉天沒了睡意,擁著被衾聽著,思緒漸漸飄遠。

寢宮的宮燈要亮一夜,隻有厚厚的床幔低垂下來,顯得尤其昏暗。奉天睜開眼,伸手撫上突起的肚皮,一下下安撫著。

沐瀟說錯了,他的反應顯然比普通女子孕育的時候來的激烈,也來得時間久。幾乎到了如今這個時候,還會惡心作嘔。

數月時間,奉天一麵覺得過得飛快,一麵又覺得度日如年。

起初的思念慢慢被恐懼取代,他害怕陌飛雲放棄,就像方靜施放棄尋找新的開始一樣。

奉天學會了逃避,漸漸不去想起,隻把滿腹的心事藏起,隻等待著那個不可思議在他身體裏成長的生命到達他的世界。

這兩日奉天有些失眠,或許是年關進來,眾人都在團圓,反而越發覺得空虛寂寞了。

他不知道陌飛雲在做什麽,也不知道此刻他是否與飛雨圍在桌前談笑飲酒。他酒量那樣好,必定是醉不了的。

忽的腹上一緊,一陣鈍痛。奉天蜷起身子,輕輕安撫著。低聲寵溺道:“這麽晚了,為什麽還不睡覺?是要陪著父皇嗎?”

說著,麵上冷汗下來,奉天咬了咬牙,喘息了一會兒,稍稍平靜。“父皇在想你爹爹……他或許還不知道有你呢。”

片刻之後,疼痛消散,奉天鬆了口氣,閉上眼。

第二日清晨,奉天起身出來殿外一看,一個夜晚,整個皇宮便換了一身素衣,地麵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還沒能及時掃掉。

奉天忍不住在外麵站了一會兒,雪還在紛紛揚揚的下著,似乎沒有止息的意思。

“皇上,該去給皇太後請安了。別誤了時辰。”淮西看得有些著急。

奉天頓了頓,忽然很想去看一看禦花園裏那一片白梅。“朕想去看一看梅花。”

淮西一愣,就見奉天直往雪地裏走,連忙叫人拿了傘追上去道:“皇上!雪地裏滑,可千萬要小心。要不等等,奴才去拿件狐裘披風出來。”

奉天點點頭,伸手親自舉了傘。

等淮西拿了披風出來,奉天已經不知去了哪裏。

奉天舉著傘,緩步走在雪地裏,落腳處清晰的嘎吱聲在寂靜的雪地裏聽得分明。侍衛遠遠跟在他身後,也不敢過來。

其實不怎麽冷,雪隻靜靜的落,也沒有風。奉天放下傘,舉頭看著一粒粒落下的晶瑩,心裏滿溢著一股未知的情愫,伸出掌心接住,卻是冰涼,不一會兒就化成了水。

奉天繼續往前走。

沒有叫他失望,禦花園裏的梅花競相開放,放眼望去,滿園素白,分不清哪些是花,哪些又是雪。

茫茫然,迷了人的眼球,如墮夢中。

舉頭看去,瑩白的花朵半透明,開在冰雪中,香味彌漫。這景象實在是太過震撼,奉天不由深深呼吸,仰頭注視著枝頭。

曾有一年,梅花開的正豔,而正是那一天,陌飛雲離他而去。

他忍不住伸手攀住那隻半開的梅枝,手指握住,卻猶豫著,還是沒有折下。

奉天腹上沉重,放下胳膊,長出一口氣。他忽的頓住,手腳都僵住,方才那一聲歎息,到底是他自己的,還是誰的呢?

奉天覺得心跳動得無法自抑,呼吸都亂了。他緩緩轉過身去,看著身後不遠處立著的人影。侍衛們已經圍了上來。

見奉天神色,便收了手退開。

陌飛雲穿著一身玄黑的衣袍,立在這一片皚皚白雪當中,身姿英偉,默默看著他。

奉天也看著陌飛雲,卻是沒能挪動一步。

隻聽落雪的沙沙聲中,陌飛雲淡淡道:“若不是這場雪,昨日便能到了。”

奉天不能自控的身子發抖。

“明明知道這是個陷阱,卻還是來了。”

奉天搖搖頭,“不是,這不是陷阱,我是在孤注一擲,賭你放不下,忘不了。我贏了……”

陌飛雲邁開步子,腳步堅定,走到奉天麵前,兩人目光膠著。

“為何隻帶走那隻銀簪?”

奉天笑了笑:“我不想看到它有一天裝點在哪個姑娘的發髻上。”

陌飛雲搖了搖頭,低頭看著奉天白皙的麵頰上淡淡的疤痕。

方才他看見奉天站在雪地裏,這漫天白雪之中的一抹明黃。他第一次知道,有人能將一身龍袍,穿的這樣美。

他忍不住鬆了一口氣,慶幸他回來了。握住奉天的肩,陌飛雲在他那道傷痕上落下一吻。感覺到那冰涼的身子微微一顫,便伸手將他整個人包裹進懷裏。

鼻尖聞到一股香味,不知是這一片梅花的香味,還是奉天發間的香味。

奉天伸手回抱住他,收緊手臂。陌飛雲不住的吻著他的麵頰。

奉天忽的伸手捧住他的臉,專注的看了許久,兩人鼻息相觸,如同瞬間引燃的火種。他們在漫天白雪中瘋狂擁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