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綻雪怔怔地站了一會兒,走過去替她掖了掖被邊。

縈香閉了閉眼,修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唇邊露出一抹不知是幸福還是痛苦的表情。

雲綻雪的手輕輕觸及她的臉,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不知比起她來,自己算是幸運還是不幸。

同樣的家破人亡,自己是舉目無親,她卻有一個處心積慮要置她於死地的姐姐。

同樣的今生摯愛,自己不得不與之為敵,她卻在最幸福的時刻失去了他。

如今,她一力支撐沈家,尋找沈楓的遺女成了她唯一的願望;而自己,卻隻有在黑暗中沉淪下去……

沒有光明,沒有救贖。

***

蕭彩茵緩步來到玄淵房前,輕輕叩門。

房間裏想起玄淵淡淡的語聲,“進來吧。”

蕭彩茵遲疑一瞬,徐徐推門而入。

玄淵背對著她,負手立於窗前。夕陽斜照,白衣鍍金,一切恍如不在塵世。

蕭彩茵在心底歎息一聲,麵上卻依舊不動聲色。

“堂主,廬山四友前來拜會。”

玄淵淡淡道:“他們來做什麽?”

蕭彩茵垂下眼簾,輕輕道:“堂主應該猜得到。”

玄淵沉默一瞬,低聲道:“請他們在翼然亭稍候片刻。”

“屬下這就去辦。”蕭彩茵轉身退出,掩上房門的同時,她忽然停步,輕輕道:“酗酒傷身,還望堂主保重身體。”

玄淵默然不答。

房門一寸寸合上,蕭彩茵微微冷笑,轉身離開。

***

星月堂中的翼然亭,便是當年由玄泠依歐陽文忠公“有亭翼然臨於水上”之意督造而成。該亭四麵環水,碧波粼粼,每至仲夏便有接天蓮葉、映日荷花之勝景。

廬山四友是為常年居於廬山的四大劍客,二十年中僅僅下山兩次。前一次是應玄池之邀,掃清洞庭湖一帶流寇,事畢回山,便結下了玄池的“星月令”,成為星月堂的四大護法。由於是前堂主創業之初所設,故而四人地位超然,連堂主也對其頗為尊重。這四人本為一母同胞之兄弟,名為薑勝寒、薑勝道、薑勝奕、薑勝風。四人本身劍法並不如何超卓,但若四人齊出,即成無堅不摧的劍陣,當年劍法奇高的獨孤千雲就曾被困

於此陣中險些喪命。

翼然亭中,廬山四友坐姿端正,深色倨傲。陪坐的是玄武坊主蕭彩茵於朱雀坊主卓峰。

薑勝道麵上已有焦急之色,“稍後,燒糊,這都稍後了半個時辰了,擺什麽架子!當年前堂主也未對我們兄弟這般怠慢,他算……”

薑勝奕按住兄長,淡淡開口:“想必堂主自覺羽翼豐滿,就不必敷衍我等了。既如此,我兄弟也該識趣。”

卓峰微微一笑:“堂主怕是有些瑣事耽誤了,諸位護法若是焦急,不妨請蕭坊主奏一曲以正心神,如何?”

薑勝寒歎了口氣,“也好。”

蕭彩茵自袖中取出一管竹笛,含笑道:“如此晚輩便獻醜了。不瞞前輩們,這還是卓夫人親自傳授的呢。前輩若有餘暇,不妨前往朱雀坊聆聽雅奏。”

薑勝道冷笑:“我們可沒這閑工夫。”

蕭彩茵剛剛將竹笛放至唇邊,就看到一身白衣的玄淵點水而來,穩穩落在亭上。

在座諸人都紛紛起身相迎。

玄淵淡淡一笑,“有勞久候。”

蕭彩茵定定看著他,隻見他神色憔悴,雙目黯淡無光,以往深邃如海的眼眸,如今卻平淡得絲毫不起波瀾。

她心中一痛,緊緊抓住手裏的竹笛。

“堂主。”薑勝寒看了看身邊的三個弟弟,首先開口,“近年來堂中有不少人慘遭橫死,卻並未引起重視,想來堂主自有深意,故而我兄弟一直未加幹涉。如今連前玄武坊主都已遇害,堂主莫非還要隱忍下去麽?”

玄淵緩緩坐下。

一直沉默不語的薑勝風忽然一抬眼,運指如風,在桌上輕輕劃過,木屑紛紛揚起,現出了凹下一寸的兩個大字。

雪顏。

“堂主早已知道她是凶手了,”薑勝風輕輕拂過那兩個字,微笑道:“是麽?”

玄淵神色不動:“不錯。”

“既是如此,”薑勝風一挑眉,緩緩道:“堂主為何一直按兵不動?據屬下探知,這幾人的死,都並非有人花銀子買其姓名,而是持此劍之人肆意濫殺。”

玄淵深思茫遠,也不知是看向何處。

薑勝道忍耐許久,終於問道:“堂主莫非當真不管了?”

玄淵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微微一笑。

“四

位護法要說的都已說完,如今隻缺我一個答複了。隻是,這個答複我現在還不能給你們。”

“那麽請問堂主,”薑勝寒眼神冷定,“我們要等到何時?”

“三天以後。”玄淵站起身來,淡淡答道:“請諸位候於流觀苑,到時我必然給你們一個合理的解釋。”

卓峰笑道:“堂主既已明說,四位護法不妨住下等候。一來可以督促堂中上下人等勤於任事;二來那個殺手若敢再來,護法們不妨將她就地拿下,也免得她日後再胡作非為。”

薑勝奕冷冷一笑,“如此甚好。獨孤千雲尚且不是我兄弟四人的對手,區區一個雲綻雪,還不是手到擒來?到時還請堂主多加相助才是。”

玄淵不答,向蕭彩茵道:“四位護法的房間就由你來安排吧。”

蕭彩茵點點頭,“堂主放心。”

眼見一行五人離去,卓峰躬身稟道:“屬下坊中尚有一些雜事需要處理,先行告退。”

“卓坊主。”玄淵靜立亭中,望著池內的殘荷不溫不火的開口:“可是你修書請四位護法下山的?”

“這個……”卓峰露出一絲深可玩味的笑意,緩緩道:“屬下知堂主念在那女子身世淒慘,不忍斬盡殺絕,故而請四位護法下山主持公道,以免堂主為難。”

“你倒是很會替我分憂解難。”玄淵微微笑了起來,仍是未看麵前侃侃而談的男子,“這兩年來,卓坊主處事越發幹練了啊。”

“堂主謬讚。”卓峰直起身來,看向玄淵的眼睛,“家有賢妻,自是助益不少。就如前堂主夫人之於前堂主,兩年中,堂中氣象豈不一日勝似一日?堂主縱然是天縱英才,也需要一個賢內助不是?”

玄淵依然微笑,“卓坊主說的有理。不過這堂中事務我還應付的來,不勞坊主掛心。坊主既有要事,我這裏也就不多留了。”

“如此,屬下告退。”

玄淵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

三天。

三天後,一切都要結束了。

星月堂依舊還會是原來的星月堂,隻是他,將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溫雅從容的選三公子。

再也不是堂中諸人寄予厚望的第二人星月堂堂主。

一切都不會變。

變的,隻是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