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半驚-5

天色漸晚,空氣中卻散布著另人窒息的悶熱,連風也是熱的。眾人都跟著皇上浩浩****地走了,回禦華園了。子夜呆坐在梔子花叢旁,感覺像做了一個夢,她拚命地晃頭,想要醒來,隻是徒勞而已。夢不醒,它就是真的。

不知何時出塵立在了她的身前,仍穿著那五彩袈裟,那麽耀眼,隻是頭上沒有再戴帽子,手裏持著紫金寶杖,就如一尊救世的活佛。

她爬起來,跪到他麵前,抽泣著問道:“皇上怎麽能那樣?怎麽連出家的女子也要?他信佛,他不該是這樣的!”

出塵低首看了她一眼,慢慢道:“小妖精,人世間,很多事情都是用表象給人以錯覺。皇上信佛誦經,隻不過是想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一點罷了。我告訴你,皇上並不比太子安分多少。”

她怔了一下,抱著他的腿哭了兩聲,忽地站起,篤定道:“我要去救施夢蘭!”

說著已經躍到了牆頭,出塵見狀急道:“快下來!你救不了她的,這是她的命。你什麽時候會法術了?”

她目光閃躲了一下,低聲道:“我一定要去救她,依著她的性子定會以死相逼。師傅,我不想讓我的丈夫恨我……”

話說完她便運足法力朝著城內飛去,出塵在後麵追她,但他現在的法力不如她的,沒一會兒她便進了城,將他甩的老遠。

夜初上,禦華園裏已經掌燈,很是輝煌,酉時過後有晚宴,院子裏很多下人都在忙碌。子夜盤旋在半空中,看著平安苑的門,是關著的。掐指一算,皇上現在正在平安苑中。她慌忙落下,移形進入苑內。

外廳漆黑一片,月亮透過窗戶射進來一道道不規則的白光,她閃到屏風後,見內室隻亮了一盞燈,昏昏黃黃,飄飄搖搖,正如施夢蘭現在的處境。

屏風後傳來衣物相擦的悉碎聲,她聽到了施夢蘭的低呼,還有皇上含糊不清的喃喃低語,她的腦子忽然很亂,往後退了一步。也好,施夢蘭不再剛烈,她……認了,畢竟,這次麵對的人,是皇上。

子夜屏息往後退,想盡快逃離開這曖昧的地方,剛至門邊,忽聽“啪!”的一聲響,施夢蘭低叫了一聲,一切都安靜了下來。

她忙蹲在了桌子下麵,看到皇上的龍靴從她麵前踏過,急燥的,被觸怒的,摔門而出。

她忙站了起來,跑到屏風內,看到施夢蘭仰麵躺在**,胸前的衣襟被撕開大半,春光若隱若現,嘴角還隱隱有血絲在滲出。她驚叫道:“他打你?他打你了?”

施夢蘭忽地坐起,冷冷看著她,“你怎麽進來了?”

“我……我不放心你……”

她輕笑,坐起,抹了抹嘴邊的血絲,“你為什麽要進來?你憑什麽對我不放心?你知道嗎?我這個樣子,最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你。”

“小姐……你不要太執著,對方是皇上,是皇上,你會沒命的。”

“我執著?”她苦笑,長袖一揮坐到鏡子前,看著人麵桃花,“這人世間哪一個人不執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今日我對你說我要剃度之時,就把一切都看淡了,一條命又算得了什麽?”

子夜走近,略帶斥責道:“施夢蘭,你為何總是這麽自私?你死了容易,你的家人呢?你會連累他們的。”

她忽地趴到案上,嗚嗚而泣。

忽聽得門外有響動聲,子夜心急之下閃過屏風,沿著牆壁而出,到了廊外,頻頻喘息。

念及家人,也許施夢蘭不會執著太久吧。

她歎息一聲,低頭沿著長廊慢慢而出。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喚她:“子夜……”

她怔在那裏,許久才抬起頭,花澤少錦袍素衣翩翩而立,風采依舊,隻是眼中掩不掉的落寞。

“花公子?”

“今日晚宴,有幸在被請之列。”他語氣中似有牽強。

她看著他,小心翼翼道:“他是你的父親……或許這是你母親的夙願。”

“三日後我便會離開揚州。”

“什麽?要去哪裏?”她驚道。

“遠走高飛。”

她微怔,心內湧出一絲痛楚,他曾說過的,行宮一事過後,就帶著她,遠走高飛。如今,行宮一事過了,皇上都來了,她卻嫁作他人。

見她不語,他忽地捉住了她的手,認真道:“子夜,你過得不好,你瞞不過我的。跟我走,好不好?”

她忙搖頭,掙脫開他的手:“不行的,我不能走。”

他黯然一笑,忽地生疏道:“對不起,我失禮了。少夫人,告辭。”

“公子!”她忽又喊住了他,看到他眼裏湧出喜色,遲疑了片刻,問道:“素心姐姐,也會走嗎?”

他微微一笑,“她嫁人了。”

她怔在那裏,看著他,漸漸走遠,消失在長廊的盡頭。他也要走了,還遠走高飛,心裏忽地生出一陣害怕。

恍恍地往外走去,長亭邊,忽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響起,很是仰慕道:“你就是揚州有名的才子啊?”

子夜止住了步子,是那青兒公主,旁邊是彬彬有禮的慕容晏,恐怕他現在還不知道施夢蘭被皇上接入平安苑的消息吧,不知他知道會怎樣。她慌忙躲到了一側,不能讓他們發現她在這裏。

“公主過獎了,不過是一介書生。”慕容晏謙遜道。

青兒公主咯咯笑起:“原來真是這樣。”

慕容晏不解:“此話怎講?”

“人道書生都癡,你現在的樣子就是。”

慕容晏有些尷尬,悻悻低頭,默默跟在公主身後。

公主忽地轉身笑道:“剛才謝謝你,不然我就掉到池塘裏了,我可不會水性。”

“是在下的榮幸。”

“你既然是才子,為何不報效朝庭?”

慕容晏停滯一下,簡單道:“時運不濟。”

青兒公主吐吐舌頭,大概是看出了慕容晏的避諱,便不再言語,一齊朝內園而去。

子夜從牆內出來,運起法力飛到半空中,在禦華園上空盤旋,內園的宴席已經開了,人人華服出席,一旁樂工奏器吹曲,另有數名女子,身著彩衣揮帶而舞,好一派升平氣象。

隻是,她隻能飄**在空中,看著,一直看著。人間縱是再繁華,沒有人陪伴,再美的景象,也不過是過眼的雲煙,徒惹人心孤寂。

她忽然想起,一年前,出塵對她說過的話,人比仙還要寂寞,她兜兜轉轉,得到的,也隻不過是寂寞。

轉身,飄然而去。忽瞥見,對麵簷頂之下,一抹白色,迎風而立,是出塵。他並未注意到她,而看著園中的笑聲滿堂、樂聲飄飄,佇立著,盡顯身影孤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