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李衛東提起要在村裏種植新品種甘薯的時候,李春華跟李重九便充滿了期待。

尤其是李衛東曾交代,要保密,還得派人照顧,免得出什麽意外。

所以,李春華跟李重九一番商量,終於決定將那幾畝試驗田放在了果園裏。

這座果園雖然沒有籬笆,但位置比較偏僻,除了村裏人,輕易不會有人往這邊走。

上次李衛東運來的玉米,就曾堆放在果園裏的石頭屋裏。

而在石屋的後麵,原本是一大片菜地。

這屬於村裏的自留地。

按照社裏傳達的指示,農村自留地,應不超過隊裏耕地麵積的百分之七。

耕地是底線,要按照社裏的指示,種什麽是一定的,統籌安排,但也隻能是糧食。

而村裏的自留地,就屬於村裏做主了,種什麽村裏說的算。

但通常情況下,這些自留地都會種上瓜果蔬菜。

李家村擁有兩塊自留地,而這塊位於果園深處的自留地屬於村裏眾所周知的秘密,也是為了瞞過社裏的檢查。

畢竟前兩年農村實在是太苦,社裏直接安排駐村幹部,想偷奸撒滑,多留下點糧食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就隻能偷偷摸摸的多搞點菜園子,社裏下來的幹部,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也僅限於種瓜果蔬菜。

如果種成糧食,那必須要交公糧。

以前不是沒有村子偷摸的多留下一些糧食,但人性這玩意是經不起考驗的,不少人後來都被村裏覺得分配不公的村民給舉報,最終沒落個什麽好下場。

李衛東在第三農場的時候,曾遇到過一個服刑人員。

那人叫顧言,是駐村幹部,因為見不得村裏那些老弱孤寡挨餓,當有人在他麵前跪下的時候,他心軟了,那顆慈悲心一個勁的冒光。

於是,他往社裏報糧食的時候,多報了一部分損耗,然後將這部分損耗分給了那些老弱孤寡。

再後來,他被人舉報。

而舉報他的人並不是村裏沒分到糧食,嫉妒的人,反而是他曾經幫助過的其中一戶人家。

原因僅僅隻是為了幾斤棒子麵的獎勵。

後來顧言被送到第三農場改造,當時李衛東還問過對方有沒有後悔。

那是汪振義特意給他上的一課,目的就是為了告訴他,沒有足夠的能力前,少發善心。

所以李衛東現在明明有能力將更多的村裏人帶到城裏去工作,但卻沒有這麽做,反而每年拿出兩個名額來當成交易一般給村裏。

這麽做,無疑能從根子上避免不患寡患不均的心理。

因為想要名額,就得靠本事爭取,天天在家裏睡懶覺,連爭取名額的資格都沒有。

而這種靠自己努力爭取來的名額,無疑也會更加珍惜。

如今,李春華跟李重九為什麽對他這麽熱情,他交代的事情全力以赴?

就是因為那可以去城裏工作的名額。

此刻,果園裏的石頭屋已經重新被修繕過,並且還住了人。

當李春華帶著李衛東過來的時候,屋裏的人也警惕的走了出來。

這人叫李海波,就是那個彈弓打的準的那個,當初李衛東第一次去山裏打野豬的時候,對方也曾跟著一起去。

同時他還是村裏民兵隊的一員。

不過現在,他被安排在果園裏看護這些剛剛種上的甘薯。

“衛東,這些地瓜秧我們都是按照那位宋技術員的指導種下去的。”

李春華對著李衛東介紹道。

不過當他說到那位宋技術員的時候,多少有一絲不以為然。

畢竟他都種一輩子地了,像這種地瓜,閉著眼睛都知道怎麽種,一個城裏的什麽技術員竟然還說他們種的不對,必須嚴格按照要求種植,要不是為了不耽誤李衛東交代的事情,他早就把對方趕走了。

“挺好的,麻煩三大爺了。”

“就是種點地,能有什麽麻煩的,不過我聽那位宋技術員說,這些地瓜叫衛東一號,是新培育的品種,可以增產一半?”

李春華忍不住問道。

“的確是新品種,理論上隻要好好照顧,的確能增產這麽多,但實際上,真正大規模推廣種植起來,因為天氣或者各方麵原因,能增產百分之三十就不錯了。”

李衛東解釋。

“百分之三十?那就是三成,真要是成功的話,那真的不少了。”

李春華默默算了一筆賬。

“真要是能全部增產三成,那功勞可大了,不過這些新品種真的叫衛東一號?不是胡亂起的名字?”

旁邊,李重九終於沒忍住,把心底的疑問問了出來。

如果不認識李衛東,他或許還不會多想,但李衛東如今就活生生的站在他麵前,讓他怎麽能忽略這個明顯有著特別意義的名字?

“準確的說,這些新品種都是我以前在第六農場當副隊長的時候建造的一個溫室大棚弄出來的,在這期間,一位農科所的教授幫了不少忙,不過最終在討論這批新品種叫什麽名字的時候,因為我的貢獻最大,所以幹脆就叫衛東一號,不過呢,對外宣傳的時候這個衛是保衛的衛,東是東方紅的紅。”

李衛東這一番話,讓周圍三人又震驚又古怪。

尤其是李春華,他也算看著李衛東長大的,雖然小時候李衛東也得下地幹活,但要說種地多好,肯定遠遠排不上號。

而且以前上學的時候李衛東也沒學過這些。

所以,在李春華看來,李衛東這個貢獻大,或許是因為他當時是第六農場的副隊長,再加上申請建造了那個大棚,主要就是負責那一塊。

技術方麵,肯定是人家教授的功勞。

至於最後為什麽會叫衛東一號,他不想去多想,甚至樂見其成。

畢竟李衛東是李家村的人,是他沒出五服的侄子。

如果衛東一號真的跟李衛東說的那樣可以增產三成,絕對能大規模的種植,到時候,衛東一號也會更加有名。

說不定李家村也能跟著沾光。

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東哥,你真的太厲害了。”

李海波忍不住說道。

他的年齡要比李衛東大好幾歲,以前一口一個衛東,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就變成了東哥,甚至這個稱呼也得到村裏不少年輕人的擁護。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李海波跟李衛東又不是沒出五服的關係,連名字裏都一個是海,一個是衛。

雖然叫東哥有巴結的嫌疑,但比起叫李副大隊長明顯更加親近。

而這個稱呼,李春華跟李重九都沒有說什麽。

他們兩個叫一聲衛東,誰都挑不出毛病來,但如果換成是李海波,大大咧咧的叫衛東,他們也會覺得刺耳。

這一切,都是因為李衛東身份地位改變的緣故。

多少年形成的某些觀念,絕對不是說改就能改的。

“主要是運氣好,而且也多虧了趙教授幫忙,我就是打打下手,不過村裏這塊試驗田,還得麻煩海波哥幫忙照看,回頭我會囑咐宋技術員,讓他盡量每個星期來一趟,你們聽他的就行。”

李衛東客氣的說道。

“東哥放心,有我在,甭管鳥還是兔子,都別想傷害這些地瓜。”

李海波激動的滿臉通紅,就差拍著胸口保證了。

他好歹也是村裏的彈弓大王,指哪打哪,所以信心十足。

而且這可是跟李衛東拉近關係的機會。

李海波作為民兵隊的一員,肯定爭不過那些種地的人,但上次李占奎回來,曾說過讓他在民兵隊裏好好表現,未來未必沒有機會。

李海波不是傻子,自然能聽明白李占奎話中的暗示。

所以之前在選人在這邊值勤的時候,他可是費了不少力才搶到。

就是希望能在李衛東麵前多露露麵。

如今也算是得償所願。

尤其是剛剛那一聲海波哥,更是讓他骨頭都輕了幾分。

“衛東,這邊我肯定會好好照看的,一切都聽那位宋技術員的。”

李重九也在一旁保證道。

說點勢利的話,隻要李衛東重視的,他李重九便會加倍重視。

有李重九的保證,李衛東自然放心。

甚至,在村裏種植,也隻是為了以防萬一,或許壓根就用不到,但等今年收獲以後,同樣也是一個契機,明年能借機在村裏大規模種植。

跟監獄農場那邊,互不幹擾。

中午,是在李重九家中吃的。

因為對方說什麽也讓李衛東去家裏坐坐,說是認認門,那盛情的模樣,李衛東想拒絕都難。

不過等李衛東下午離開的時候,吉普車裏卻多了兩頭處理幹淨的大野豬。

用李重九的話說,這兩頭野豬正好下山找吃的,民兵隊的人順手給收拾了。

但實際上,卻是他安排人進山獵殺的。

雖然這個季節,野豬也會下山找吃的,但不至於恰好今天能碰到。

對於李重九的安排,李衛東並沒有拒絕,尋思著下次回村的時候多捎幾袋子麵粉。

李衛東拉著兩頭野豬回到訓練基地,然後讓廚房卸下兩根豬大腿,剩餘的就當給訓練基地的學員加點夥食。

別看訓練基地不缺糧食,油水也足,畢竟天天賣命的訓練,要是沒油水撐著,身體遲早會熬垮。

但像豬肉這玩意,也頂多偶爾能吃到點,兩頭大野豬,足夠好好改善一下夥食了。

所以廚房看到那兩頭大野豬,就跟過年差不多。

實際上,李衛東並不缺野豬肉,他的農場倉庫裏還存著不少沒吃完,甚至就連麅子肉都還有很多,隻是時不時的會拿出一些來捎回家。

理由更是現成的,是之前存在冷庫裏的。

這麽長時間以來,張秀珍也從未懷疑過什麽。

“大隊長,您這是知道咱們訓練基地好久沒吃肉了,所以特意回鄉下打的?”

王宏偉第一個聞著味跑過來。

“回了一趟老家,正好趕上民兵隊打了兩頭野豬,我就給拉了回來。”

李衛東隨口說道。

兩頭大野豬看似不少,總重量也有三四百斤,但對比訓練基地的人來說,真要敞開了吃,一頓就能霍霍出來。

雖然這野豬來的容易,但不管王宏偉還是廚房都舍不得這麽糟蹋,最好就是用大鍋燉土豆,並且多加點水,到時候把窩窩頭往裏一蘸,絕對美味。

聽著廚房裏的大廚已經安排上,李衛東搖搖頭,沒有再管。

還不到晚上,訓練基地就已經飄起了肉香,一直路過食堂的學員使勁抽著鼻子,並且晚上吃肉的消息迅速傳遍整個基地,那些還在訓練的學員,一個個都跟打了雞血似的,嗷嗷叫。

教官製定的訓練任務也提前完成。

倒是政委趙永亮,去了一趟食堂後,就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不知道搗鼓些什麽。

盡管在基地裏,但他的一舉一動,都被悄悄記錄下來。

下班後,李衛東便開著吉普車直接離開,而在門口,趙永亮也推著自行車,注視著帶起一片塵土的吉普車消失在視線中,眼神略顯些陰鷙。

他堂堂訓練基地的政委,真要論級別,還在李衛東之上,卻隻能每天蹬自行車。

記得有一次,他去城裏匯報工作,想坐一坐這輛吉普車,結果被王宏偉以司機不在為由拒絕。

所以從那個時候,趙永亮就連著吉普車一起恨上了。

自然,能夠經常開吉普車上下班,甚至回農村老家的李衛東也多了一樁罪名。

與此同時,李衛東將目光從後視鏡中收回,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將野豬帶回訓練基地,故意透露回鄉下打的也好,趁著趙永亮下班騎自行車的時候,先一步從他麵前離開也罷,都隻是李衛東故意激怒趙永亮的手段,同時也是為了把一些‘罪名’送到對方手裏。

幾乎不用想,李衛東也能猜到,後麵的舉報中,他把訓練基地的吉普車當成私家車,隨意開著上下班,去做私事,甚至公然違抗紀律,去打野豬,這些看似無關緊要,又能當成暗箭的事情,都會被羅列出來,成為他李衛東的罪狀,也能加快對方行動的時間。

正所謂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對方的東風,正是李衛東想要等待的那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