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謝季常對謝穎這麽掏心挖肺去找邵益陽的行為最終會竹籃打水深信不疑,但奈何遠水解不了近渴。謝穎動之以情,邵益陽曉之以理,他們兩人前仆後繼,謝季常一向又對這個女兒寶貝得緊,隻好答應讓謝穎留在英國。

邵益陽的學校是事先就聯係好了的,他手續辦理妥當就直接入讀,又幫著謝穎做學業規劃,一麵替她申請學校,一麵監督她讀語言預科。

謝穎原本學的是金融,即使有老爹耳濡目染,跟邵益陽的專業也是八竿子打不著。她卻樂於忙裏偷閑,跟著邵益陽去上課。那些夾雜著無數專業詞匯的英語課程本來就高深莫測,所以當謝穎第N次在課堂上被要求跟大家一起討論的時候,她隻好發出由衷且真誠的笑容表示,她是真的,聽不懂。

她這狀態發上朋友圈,配圖用的是邵益陽的側臉。此舉引來八方點讚,十個人裏麵有三個人表示十分“心疼”,剩下七個人都在八卦這是誰家少年,長了一張這麽文氣俊秀的側臉。

謝穎對此緘默不言,邵益陽正刷到她這一條朋友圈的時候,她在他的課堂上睡得人神共憤自己仍舊毫無自知。

邵益陽瞥了一眼睡得正酣的謝穎,默默搖頭微笑了一下才把她推醒。

謝穎從睡夢中驚醒,睡眼惺忪地看著邵益陽:“幹什麽呢,別吵我睡覺!”

暖氣開得足,陽光又正好打在她的側臉,映照得臉頰紅撲撲的,她輕輕睜開眼,睫毛像一對振翅的蝴蝶翅膀,投下小片陰影。邵益陽對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謝穎從桌上支起身,掃視了一下四周。

剛才說話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裏清晰可聞,此時正為她招攬了無數目光。 謝穎有點不好意思,朝大家回之以歉意的微笑。

好在教這門課的老師話也是開朗大度的人,他站在謝穎跟前,皺眉、攤手、聳肩,一米八幾的男人表示自己很受傷,比劃出一個數字六:“這位同學,這已經是你第六次在我的課上睡著了,我的課真的這麽難聽嗎?”

謝穎連連搖頭,邵益陽打圓場:“抱歉,她不是我們班的同學,隻是跟我一起來的。”

這位老師聽完邵益陽的解釋,才覺得好受了點:“這位同學,我歡迎你來我這裏聽課,可是既然來了,能好好聽課好嗎?”

謝穎趕緊點頭。

她純粹聽不懂,可是既不能打擾邵益陽,又不能睡覺,隻好找了張空白紙張,亂寫亂畫,邵益陽餘光斜掃過去,發現紙張上滿滿的,寫的都是自己的姓名。陽光穿過窗外枝葉的罅隙落在字裏行間,熠熠生輝,好像情人眼中滿滿的柔情蜜意。

挨完一下午的課,謝穎跟邵益陽一同出門乘地鐵。

走在人潮中,她開始感慨起自己當初怎麽不學建築。

邵益陽笑著勸她:“人本來就各有所愛啊,我還常常感慨,如果我是學金融的該多好。”

謝穎鼓著腮幫子不服:“可是隔行如隔山啊,這樣我跟你就沒有像你跟蕭暮一樣有那麽多共同語言了。”

提起蕭暮,邵益陽心裏有一種風起雲湧、千帆過境之後的靜謐,像是平湖上偶爾有白鴿抖動翅膀。萬千感慨集於一身,他卻終究付諸一笑:“你跟她本來就是不同的人,幹嘛要勉強自己像她一樣。”

謝穎:“因為師兄你喜歡她啊!”

這話說得邵益陽都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得不到的,永遠是硃砂痣,在身邊的,往往是蚊子血。

蕭暮之於邵益陽,就是這樣的硃砂痣。

邵益陽苦笑:“我的確喜歡蕭暮,可是你也有你的好。謝謝你這樣看重我,但是你不要因為我而變成她。”

謝穎不再跟他在言辭上爭辯,她朝邵益陽走近幾步,順勢挽起他的胳膊,側臉枕靠在邵益陽肩膀上,朝他粲然一笑:“我知道啦。”

邵益陽直直看著自己被謝穎拽住的胳膊,暗自在心底歎息一聲:謝穎粘人粘得坦坦****,令他反觀自己,在某些方麵倒是連個姑娘都不如,甚至不敢對喜歡的人表白自己的心跡,白白坐失良機。

事到如今,悔之無益。

邵益陽跟謝穎停在家門前按門鈴。他們路過超市買了食材,商量好一起做晚飯,結果敲門久不應,邵益陽皺了皺眉,嘀咕了一句:“我媽之前說了今天在家呀?這是沒聽到鈴聲?”

謝穎:“也許是臨時有事情出門了呢?”

“那也應該會告訴我一聲的。”邵益陽打開門,兩人同時震驚了幾秒鍾:客廳地板上瓷器碎落在地,物品雜亂無章地鋪陳開來,猶如一幅未畫完就被墨潑亂的圖畫——怎麽看怎麽想家裏遭了賊。

邵益陽擋在謝穎跟前:“你在外麵別動,一旦發現什麽事情報警,我先進去看看。”

他擔心家裏有賊闖入,因此沒敢開燈,謹慎地輕聲折進去,四處掃視,最後在樓梯間找到了自己的母親。

薛馥衣衫淩亂,發絲淩亂,腳腕上還沾染著半幹的血跡,不知道是被什麽東西給劃傷的。

落日黃昏從門窗湧入,將氣氛渲染得分外蒼涼悲愴。

這場麵給邵益陽的衝擊太大,仿佛視網膜都被灼傷。他心急如焚地迅速衝上樓去把所有房間都查看了一遍,發現樓上並沒有任何人,屋內擺設也一切如常,於是又折回來,走過去蹲下身,扶住薛馥的胳膊:“媽,你沒事吧?”

他一向優雅美麗的母親,眼色無光,麵目呆滯,搖了搖頭。

邵益陽不知道薛馥這個動作的意思到底是有事還是沒事,他隻是從沒見過這樣的母親,直覺不大好。他起身,打算去報警,被猛力拽住,回過頭,薛馥正死死拽住他的袖子不讓他走。聲音像是從嗓子裏擠出來的,帶著黯啞與疲憊:“不用報警。”

邵益陽隻好再次蹲了下來,攬過薛馥的肩膀,輕輕拍著她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是有人闖進咱們家了嗎?”

那一刻的沉默似乎格外婉轉綿長,才聽見薛馥答道:“沒有人闖進來,這些東西是我砸的。”

“發生什麽事情,媽你倒是說呀!天大的事情,你說出來我們商量著解決好不好?”再怎樣好脾氣,心底的焦慮也被逼迫到了極限。

在外麵等了許久仍舊不見動靜的謝穎走進來,看到這畫麵驚叫了一聲,找了繃帶幫助薛馥清理了小腿上的血痕,才跟邵益陽一起蹲下來,替她包紮。

一樓亂得沒辦法坐人,他們把她扶上二樓她的臥房。邵益陽窮追不舍:“媽,出了什麽事情?”

薛馥扶住額頭,看了一眼謝穎,似乎欲言又止。邵益陽:“媽你說吧,謝穎都跟我們一起來英國了,家裏有什麽事情也沒什麽好瞞著她的。”

薛馥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我以為我們遠走他鄉,總算可以避開邵家所有的事情,結果他們還是找上門來了。”

“他們?誰?”邵益陽第一千遍地想要把邵君澤名字從自己心裏剔除掉,卻發現這東西早已落地生根,反而激出了幾分火氣,“邵君澤?這些東西是他們派人來砸的?”

薛馥不過是一屆女流,從來沒有登上大雅之堂,可自認為也不曾虧待過邵君澤。

而邵益陽,從小就隨心所欲,邵君澤既然真心想要跟他爭邵氏,邵益陽從一開始就滿盤皆輸。

可誰料到,在他們一敗塗地之後,竟然還被人這樣棒打落水狗?!

滿腔義憤,何以慰藉?

薛馥:“不是。是媽媽接到他們消息反應過激了才砸了東西,媽媽不該這樣……我白天接到了一個電話,自稱是邵家的人,說他會一直在背後看著我們,不讓我們幹涉邵君澤。邵家現在一切都是邵君澤做主,也保不齊這人就是聽了他的話才來跟蹤監視我們的?”

“媽你別多想了,砸了就砸了,這些東西本來也用了許久,我們周末去買新的。我們本來也不打算回去跟他爭名奪利,這人想怎麽樣威脅恐嚇,隨它去。”邵益陽想了想,“我們請個管家,不讓外人進我們家門。”

邵益陽一顆赤子之心,從千言萬語中精挑細選出一籮筐豪華,把薛馥給哄得情緒好了些。他給她端了一杯加了安眠藥的牛奶,哄她睡下,才下了樓來清理樓下的垃圾。

將滿地狼藉清理幹淨,肅靜得令人感覺到蕭條。

夜色如約而至,邵益陽覺得這天晚上特別難捱,腦子裏反反複複都是薛馥失魂落魄的模樣,他才覺得漸漸認清自己身處其間的承受與責任。他心有隱憂,可是不能言說,他心中有恨,可是無法報複。眼前唯一能做的,就是陪著母親,在異國他鄉,過好每一天。

謝穎從外麵走近來,輕輕摟住了邵益陽。她的前胸貼在他的後背,兩人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衫互相傳遞。邵益陽有幾分不自然,想要推開謝穎,又覺得太著痕跡,他猶豫了一下,終於收回了手,任由她與自己輕輕相擁。

謝穎說:“師兄,你別著急,也別生氣,一切都會好的,即使一切都不好,我仍然會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