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詩教的提醒是對的,雖說那個提督親軍的魏某跟東林黨很不對付,但甭管哪朝哪代,一個手握兵權且還能帶兵打仗的太監,對於國家而言都不是好事。
所謂賢寺,十居一二而矣。
更重要的是,這個手握兵權的太監是鄭貴妃的人,而鄭貴妃可是跟東宮爭了二十多年國本。
現在,福王是不在京,宮裏卻還有個九皇子朱常潓呢。
熟讀經典的亓詩教很清楚,中國曆史上太子能夠順順利利登基為帝的不到三成,排除做太子時被廢的,又有近三成的太子倒在了最不可能的情形之下。
而這個最不可能的情形又多是後宮和閹宦所為!
近半年來,鄭貴妃借口照顧皇帝賴在乾清宮,導致太子和外朝的重臣們都難以見到皇帝,事實上隔絕了中外。
因此,哪怕是與東林為敵,但在知道鄭貴妃被王皇後攆出乾清宮後,包括齊黨在內的諸黨官員對此均是表示大快人心的。
因為,誰敢保證皇帝駕崩之時,這個一直就在窺視皇位的貴妃娘娘不會拿出一份篡改的遺詔來?
形象的說,亓詩教等諸黨人士同東林黨的鬥爭是官僚之間的爭鬥,雙方哪怕鬥得死去活來,也頂多是罷除官職趕出朝堂,屬於朝堂內部矛盾。
但和鄭貴妃的鬥爭卻是敵我矛盾,在共同的敵人麵前,諸黨是可以同東林黨一起對付外敵的。
當然,亓詩教也不是針對那個親軍太監魏某,不管是誰,隻要是鄭貴妃的人他都會加以警惕。
更何況這個魏某還手握重兵!
楊鎬的報捷文書上寫得明白,說什麽皇帝親軍六萬之眾,六萬之眾是個什麽概念?
朝廷為了對付建奴,費盡心思從關內各鎮也不過才湊了不到七萬人出關。
換言之,魏某的這支親軍比得上朝廷的平叛大軍了!
為了國本,亓詩教必須阻止魏某帶領他那支朝廷管不了的大軍入關,否則,誰也無法想象會出什麽事。
而阻止魏某率得勝親軍班師的最好辦法,就是讓他留在關外,直到東宮順利登基。
齊黨這個黨魁真是一心為國,半點私心都無啊。
……
隨著遼東的露布報捷,整個北京城都轟動了。
雖說京裏的百姓對發生在遼東的這場戰事並沒有切實感受,因為那地方實在太遠,甚至很多人不知道建奴是什麽,但官軍打了大勝仗,百姓們還是打心眼裏高興的。
下午的時候,北京城就有鞭炮聲響起,都是些因為躲避戰亂而從關外遷入京師的遼東富戶和商人們所放。
“霹靂叭拉”的爆竹聲中,任職行人的魏大中和仆人在嗆人的白煙中快步穿梭,直到來到楊漣家的小院。
“大洪,共之,我剛剛從兵部打聽清楚了,遼東確是大捷!”
一進院,魏大中就喊了起來。
院子裏除了一直在等侯消息的楊漣、左光鬥外,還有禦史房可壯和汪文言。
“魏大人,你坐下慢慢說,”
汪文言見魏大中額頭都出了汗,趕緊拿過凳子請他坐,又拎起茶壺為對方倒水。
這便是汪文言的優點了,他雖經王安介紹與東林黨這眾青年才俊交好熟識,但眾人之中畢竟他身份最低,隻是個雜流舍人,故即便眾人不以勢利之眼看他,待他也如多年好友,汪文言還是牢記自己身份,甘心為眾人做些雜役之事。
左光鬥為此說過汪文言,都被他嗬嗬一笑而過。
魏大中也是渴的很,“咕嘟”喝了幾口,道:“捷報是楊鎬自沈陽發來的,說是建奴八旗兵被我官軍重創,斬殺俘獲數萬,平奴戰事取得了重大勝利,說什麽堪比成化梨庭……”
魏大中說的這些都是兵部那些小吏告訴他的,為此還花了他三兩銀子。
“如此說來,遼東真是大捷了?”
楊漣露出了笑容,“當是那白發老將劉綎的功勞了!”
房可壯欣然點頭:“杜鬆雖猛但卻無智,劉綎雖老但卻智勇雙全,當初楊鎬用兵四路,我便看好劉綎這一路,果不其然,劉老將軍沒讓朝廷失望啊!”
左光鬥不通兵事,也不好兵書,倒是年初在開封收的孝子學生史可法愛看兵書,左光鬥怕這學生被雜書分了心神,誤了科舉,還特意訓過他。
可就在眾人都以為是劉綎為朝廷立下了平奴大功時,那魏大中卻搖了搖頭,道:“不是劉綎,他雖有功,但在楊鎬的捷報上卻非第一人。”
“噢?那第一人是誰?”
房可壯一怔,“總不會是李如柏吧?”
左光鬥他們也以為是李如柏,因為四路大軍杜鬆部和馬林部相繼敗亡,餘下二路就是劉綎和李如柏。
前者是智勇雙全的老將,後者是將門虎子,這平奴第一人非劉即李,不作他人想了。
可魏大中卻還是搖頭,然後告訴眾人,李如柏因與建奴私通已被皇帝中旨誅殺,楊鎬捷報上說是內臣魏某立功甚巨,每戰必在軍前,當為此役第一人。
“哪個內臣魏某?”
房可壯著實有些恍惚,李如柏被殺之事都沒能讓他吃驚。
楊漣也麵露不解,汪文言則是眉頭一皺,似想到什麽。
左光鬥則是已經拍桌道:“孔時,你不要告訴我們,那第一人是燒我東林書院的魏閹!”
聞言,楊漣麵色疾變,房可壯也是臉上一緊。
“就是這個狗賊!初時我也以為聽錯了,可兵部黃大人說就是此賊!嘿,這事真是奇了怪了,那狗賊明明在江南督辦海事,怎麽就跑去遼東平奴了?還被楊鎬稱為平奴第一人?”魏大中一臉想不明白的樣子。
左光鬥和房可壯也是麵麵相覷,無法理解。
“不對!”
楊漣怒聲道,“一個閹人,如何能每戰必在軍前,又如何能蓋過劉綎、李如柏,我看八成是這廝冒領軍功,欺騙了天下人!”
叫楊漣這麽一說,眾人均覺有理,細一琢磨,都認為那魏閹絕無可能如楊鎬所言那般。
汪文言給出建議,他道:“諸位,軍功堪驗不是小事,豈能容他楊鎬說什麽就是什麽,必須由都察院和兵部派人去驗點,到時是真是假自然水落石出。”
“好,就這麽辦!”
楊漣、左光鬥均覺這個主意不錯,當下便商議起由何人去遼東堪驗的事來。
而在不遠處的一條大街上,一對父女正捂著耳朵看那正在燃放鞭炮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