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刺頭

當陸放頂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所有人頓時都愣住了。可能在此之前,陸放頂從來沒有透出過想要金盆洗手的風兒,所以消息來的太突然,出人意料。

自然而然的,他們的目光立刻都集中到我身上。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但到了這個節骨眼上,絕對不能把情緒表露在臉上,我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站在陸放頂身邊,一動不動。

短暫的沉寂之後,終於有人說話了。

“頂爺,這事......怎麽這麽突然......還有,這個姓連的兄弟......瞅著是挺眼生的啊......”

“是啊,頂爺,如果不是咱們古行的人,一上來直接就坐了你的位,這個這個......”

雖然這些人說話說的委婉,而且小心翼翼,可是我聽的出,他們可能是不太情願的。陸放頂主持大局這麽多年,很多事情已經變成了習慣和規矩。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突然就換了人,保不齊會引起各方麵的變化。

而且,這幫人不服我,從他們的話裏就能聽的出來。

“倒退二十年,你們瞅著我,一樣很眼生。”陸放頂還是保持著那種淡淡的語氣,說:“誰不是從那時候過來的?”

“那倒是......”

“今天,我把話撂這兒了,他坐這個位子,你們拿他就當拿我看,大家該怎麽樣,還是怎麽樣,派活,出人,分紅,規矩不會變,大家應得的,一分都不會少。”

這些話一說出來,不少人明顯就鬆了口氣,他們可能顧忌的就是換了人之後,會損傷到自己的利益,既然利益不會變,那麽對一部分人來說,誰坐這個位置其實沒啥區別。

但同時,我還能看到,有些人嘴裏小聲嘀咕著,有話想說,隻不過礙於陸放頂在場,沒人敢當刺頭。

可是膿包注定就是膿包,遲早都要拔掉的。

“誰要有話,現在擺到台麵上說。”陸放頂顯然也能看到這些,他不動聲色,慢慢說道:“但是,誰要是耍陰的,我的規矩,你們都知道。”

“不會不會,頂爺,您放一萬個心。”一個圓臉胖子很有眼色,聽到陸放頂的語氣有些不對,趕緊賠著笑臉保證:“頂爺帶著咱們發財,大家都是跟頂爺混飯吃的。現在換了當家的,等於補充新鮮血液,頂爺的眼力,沒的說,您能看上眼的人,肯定錯不了。”

圓臉胖子會說話,一副和氣生財的樣子,他這樣一說,立刻有很多人隨聲附和。這些人其實是在跟陸放頂表態,表示自己絕對會服從陸放頂的安排。

“那就這樣定了。”陸放頂看著沒人再多說什麽,站起身就朝樓梯那邊走,我趕緊跟了過去。

當陸放頂走到樓梯跟前的時候,我在後麵看著他的身子仿佛抖了抖,好像有點站不穩腳。還沒等我說什麽,陸放頂突然一頭就朝前麵栽了下去。幸虧那個叫原四海的司機眼明手快,伸手扶住了陸放頂。

“頂爺!?”

那一群人立刻湧了過來,但是還沒到跟前,陸放頂伸出一隻手,示意他們不用緊張。

陸放頂一手扶著樓梯的扶手,一手按住原四海的肩膀,吃力的直起腰。我感覺,他這種病怏怏的樣子,肯定不是裝出來的。

“頂爺,要不要去醫院一趟?”原四海扶著陸放頂,小聲的問了一句。

“不去。”陸放頂年齡大了,骨頭卻很硬:“回......回家......”

原四海立刻扶著陸放頂從廠房的大門走了出去,車子就停在外頭,有兩個人急匆匆的跑了出來,輕手輕腳的把陸放頂抬進車裏。我知道,這兩個肯定是陸放頂的心腹親信。

本來原四海也想跟著上車的,但是陸放頂搖了搖頭,說:“用不了那麽多人,你留下來,跟你的新老板說一說具體的情況。”

原四海很聽話,陸放頂一說,他就不動了。那兩個人送陸放頂回家,原四海帶我順著外麵的樓梯回到上頭,走進陸放頂平時呆的那間小屋。

“今天人來齊了,那麽多人,一次肯定記不住,你先記著幾個就行。”原四海透過小屋,朝下麵指了指:“那個短頭發,四方臉,皮膚黑不溜秋的,叫安鬆林,跟他小聲說話的那兩個,一個叫馬仟源,一個叫萬方。”

“這三個人,就是你們頂爺告訴我,靠不住的那三個?”我知道原四海從這麽多人裏麵單獨點出來三個,一定別有用意。

“對,是有點靠不住。”

那個叫安鬆林的人,估計有四十三四歲的樣子,原四海告訴我,當年陸放頂剛開始起手打天下時,安鬆林是在老羊鋪那邊混生活的。那個時候,古行剛剛複蘇,沒有現在這麽多的條條框框,而且生意普遍做的不大。安鬆林當時很年輕,憑著一股狠勁兒,收攏了七八個人,把老羊鋪那一片的人都打服了。

當時,趙三元在華陽的勢力還比較大,古行裏有數的幾塊地盤,都被他控製著,陸放頂沒有辦法,隻能朝別的地方去擴張,一來二去,就跟安鬆林對上了。

安鬆林是個狠茬子,陸放頂知道,對付這種人,除了比他更狠,好像就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頂爺打下老羊鋪這塊地盤的時候,完全是把安鬆林給壓住了。”

陸放頂沒有像對付趙三元一樣,跟安鬆林開打,趙三元已經是個大敵,陸放頂不能到處得罪人。所以,他就一個人去找了安鬆林。

那是個冬天,二十來年前的冬天,比現在要冷的多。華陽周圍都是煤礦,一到冬天,老百姓都是燒煤取暖做飯的。陸放頂一個人跑到安鬆林的老窩,圍著一隻火爐,跟安鬆林臉對臉坐著,把自己的來意說了說。

安鬆林聽完陸放頂的話就笑了,就靠著幾句話,讓自己交出老羊鋪這塊地盤,在安鬆林看來,這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一屋子人都在哈哈大笑,隻有陸放頂鎮定自若,他掏出自己的旱煙袋,裝了一袋煙,然後連火鉗都不用,直接伸出兩根手指,從火爐裏夾了一塊紅彤彤的炭塊,把煙給點燃了。

這還不算,等陸放頂點完煙,翹著二郎腿一撩褲腳,把那塊紅彤彤的炭塊直接放到小腿肚上。

我聽原四海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頭皮就一個勁兒的發麻,甚至我還能聯想到當時那一幕,紅彤彤的炭塊在陸放頂的小腿上,燒的皮肉滋滋作響,一個勁兒的冒青煙。

一屋子人的笑容都凝固了,那個年頭混古行的人不比現在,少不了打打殺殺,可是像陸放頂這樣拿自己開練的,誰都沒有見過。

對自己都能下得去這麽狠的手,那麽對待敵人呢?

陸放頂不是鐵人,一塊火紅的炭塊在身上擱著,他不可能感覺不到疼痛。但他一聲都沒吭,臉上的汗水都流成河了,還是叼著自己的旱煙袋,默默的抽煙。

至少在當時,安鬆林是服了。

陸放頂抽完煙,就告訴安鬆林,老羊鋪這塊地盤,他必須得拿到手,但是地盤歸了陸放頂,還是安鬆林留下來打理,安鬆林不僅能從中分紅,還可以適當的走一些自己的貨。

這條件說起來還算不錯,最重要的是,安鬆林遇見了比自己更狠的人,他也沒有別的選擇。

從那時候起,安鬆林就跟著陸放頂,風風雨雨二十來年。

但是,這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不是一成不變的。前些年,古行的生意非常紅火,安鬆林很想把生意做到老羊鋪之外的地方去。隻不過那時候的華陽古行,陸放頂已經是說一不二的龍頭,安鬆林的地頭旁邊,全是陸放頂的人,安鬆林想動手也不可能,始終被憋在老羊鋪。

最讓安鬆林不滿的,是大通公司的分紅問題。陸放頂當年把老羊鋪留給安鬆林打理,安鬆林的兩個兄弟,也就是馬仟源和萬方,一直都跟隨左右。等到陸放頂做大了,幾個人也等於混出頭了,可是,就因為馬仟源和萬方是安鬆林的人,所以每年分紅的時候,他們三個人隻能分一份兒錢。

再加上團夥內部的一些矛盾,讓安鬆林越來越不老實,經常故意搞摩擦。可以說,整個大通裏麵,隻有陸放頂還勉強壓得住安鬆林。

“你的意思是說,這個姓安的,可能會找麻煩?”

“百分之九十九會找麻煩的。”

我不想跟這個安鬆林發生矛盾,他是什麽樣的人,其實和我沒有太大的關係。我現在隻想利用陸放頂的資源,讓自己的行動可以順利一些,進度也快一些。至於大通內部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我不願意摻和。

“老原,我和你說,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真的處理不來,以前就沒這些經驗,你比我有見識,真要遇見什麽事了,你多拿主意就行了。”

“我隻能適當提一點參考意見。”老原摘了自己的眼鏡兒,擦擦鏡片,說:“我就是個跟班。”

“那好吧,等到真有事的時候再說吧。”我晃了晃腦袋,對原四海說:“最近,我有點事,需要一些人,還需要一些裝備。”

我本以為原四海會滿口答應,但是沒想到他聽完我的話,臉上立刻露出了一絲難色,略微考慮了一下,說:“裝備還好說,無非就是花點錢,要人,可能不行。”

“怎麽?你們頂爺手下那麽多人,光我看見的就三十多個,還有下麵那些跑腿打雜的,抽幾個人都抽不出來?”

“不是,你可能一直有誤會。”原四海說:“這邊的情況,跟你想的不太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