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定乾坤

陸放頂這兩句話說的雖然慢,卻斬釘截鐵。所有人噤若寒蟬,唯唯諾諾。

“飯是吃不成了,散了,散了吧。”原四海扶了扶自己的眼鏡兒,又喘了口氣,邁開腳步跟著陸放頂走了。

一直到陸放頂完全走出棚子,安鬆林的人才趕緊把他手上的刀子拔掉。我沒有出聲,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再望向眾人的時候,他們的目光似乎已經馴服了。

我知道,他們不是怕我,而是怕我背後的陸放頂。但不管怎麽說,我相信經過今天這件事,那些想要翻出什麽浪花的人,都會老實下來。

我也跟著走出了棚子,陸放頂在原四海的陪同下,回自己的小屋。我在走廊上猶豫了很久,覺得心裏還是不舒服。

按道理說,陸放頂絕對該算是我的仇人的,可是現在呢,我什麽都得靠他關照著。

“頂爺叫您進去。”原四海從小屋走出來,跟我打了個招呼。

我暫時收斂心神,進了小屋。陸放頂還是躺在那張竹躺椅上,我走過去,點了一支煙,說:“前些日子,外麵到處瘋傳,說你得了重病,已經下不了床了,這消息,大概是你自己叫人故意放出去的吧......”

這些話還沒有說完,我突然就看見陸放頂的眉頭皺了起來,好像是哪兒特別不舒服,身子也跟著輕輕扭了扭。他的動作雖然輕,但是蒼白的臉上一下子就冒出了一片冷汗。

我意識到,不管那陣風是不是陸放頂叫人放的,但他可能病的的確很重。

“我教你一句話。”陸放頂的胸膛急劇的起伏,好幾分鍾才緩過來這股勁兒,他躺在躺椅上,好像一點力氣都沒了,看了我一眼,說:“就算你要打人,也要選對時候,否則,對方挨了打也不長記性。”

我不得不承認,薑還是老的辣。陸放頂把下麵這幫人的脾氣都摸透了,如果當時他宣布由我接位的時候,就告誡眾人如何如何,那麽以後隻要他不露麵,很多人還是會把他的話當成耳邊風。陸放頂故意躲起來,等那些膿包忍不住,自己冒出來時,他就雷霆出手,毫不留情。

我相信,今天這場殺雞給猴看的戲,上演的非常完美。以後陸放頂即便不露麵,也不可能再有誰說東道西。

陸放頂輕輕的抬了抬手,原四海立刻就退了出去,反手帶上房門。等他一走,屋子裏隻剩下我和陸放頂兩個人。

“該拔的釘子,今天替你拔了。以後再有什麽事,就要靠你自己。”

“你把我給推出來,自己躲在幕後,什麽時候覺得我壓不住陣了,你再出來露露麵,這樣不是挺好嗎?”

“以後,可能我沒有再壓陣的機會了。”

“你?”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心裏咯噔一聲,猛然間就意識到,陸放頂可能快要死了。

我的情緒一下子變的很矛盾,我把他當成仇人看,但是等我預感到,他病入膏肓無藥可醫的時候,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其實,我考慮接陸放頂的位子的時候,心裏就暗暗的盤算過,如果我有能力一點點接手大通,等到時機成熟,我會用陸放頂自己創立起來的大通,把他扳倒。

我憋足了勁兒,就打算沉下心來,好好經營幾年。我相信,如果陸放頂最後是被大通的人扳倒的時候,他一定會很痛苦。

但現在,我所有的力氣好像都使不出來了,就如同拉滿了弓,搭上了箭,可獵物卻一下子沒了。

如果他短時間內就死了,那麽,我算不算是替我父親報了仇?

這一點,連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重病難治了?”

“是,沒有人能治好我的病。”

“那......我能問你幾件事嗎?”

“不能。”

“這......”我沒想到陸放頂會拒絕的這麽幹脆,我一直都相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想著這個時候打打苦情牌,可能會管點用,讓陸放頂說出一些我很想知道的事。但他用兩個字就把我想問的問題給堵了回來。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能告訴你嗎?”

“我不知道。”

“你認為的,隻是你認為的,但你認為的,和真相差了十萬八千裏。”陸放頂說:“我不告訴你,是想讓你活下去,活下去自己看一看,最後的結果,會是怎麽樣一個結果。”

“能有看到結果那一天嗎?”

“這件事的真相,很多人都尋找過,但他們全部失敗了,現在,我相信,你能把真相揭開。”

我也不知道,陸放頂為什麽對我這麽有信心。但是,我和他的目光對視的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他望向我的目光中,好像也充滿了不確定。

事實上,他對我可能是沒有很大信心的。可他就要死了,他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我感覺,陸放頂是在做一件大事,這麽多年來,除了經營古行裏的生意,剩下的所有時間和精力以及金錢,全部浪費在了這件事上。他沒有做完,或者說沒有成功,因此,他隻能選擇一個人,把他要做的事繼續下去。

我不知道自己猜測的對不對,感覺像是這樣,卻又覺得不太對。如果陸放頂真的和我想的一樣,就是讓我繼續做他沒做完的事,他怎麽可能什麽都不說?甚至連一點點提示都不給?

如果這樣的話,那麽就隻剩下一個可能,那就是,他要做的事,和我要做的事,是一樣的,他什麽都不用講,因為他知道我會沿著他沒走完的路繼續走下去。

我完全迷糊了,我被卷入這個大事件之後,最開始隻是為了和老王他們一塊兒擺脫噩夢,但是事情發展到了後來,我們的目標已經完全變了。我腳踝上不斷生長蔓延的棕褐色的細毛,還有老王他們三個人背後萌生出的那張臉,隱隱威脅到了各自的生命。為了保命,我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踏上根本不願踏上的旅途。

陸放頂,難道也是為了這個?但我們保命,隻是保我們自己的命,跟他又有什麽關係?

我的腦袋暈暈乎乎的,感覺亂七八糟的謎團已經纏成了一個個的死結,如果沒人指點,這些死結會越纏越死。但麵前的陸放頂偏偏那麽固執,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我正在自己皺著眉頭冥思苦想,陸放頂讓我把原四海給叫進來。

原四海一直都在附近守著,我一招手他就小跑了過來。

“你去看看。”陸放頂對原四海說:“看看許青,老高,年庭寶,豹子他們幾個人走了沒有,沒走的話,叫上來,要是走了,打電話叫他們回來,我找他們有事。”

原四海到下麵看了看,雖然剛才他已經跟大夥兒說散了,但是消失了那麽久的陸放頂突然露麵,棚子裏的人肯定都不敢走,隻有安鬆林讓人送出去治傷了。

原四海帶了四五個人過來,那四五個人年齡都比較大了,估計是跟隨陸放頂時間很長的人。

我和原四海在外麵呆著抽煙,那四五個人就到小屋裏跟陸放頂說話。小屋的門沒有關嚴,我隱隱約約能聽見,陸放頂交代他們幾個人,讓他們多照應我。

這幾個人年齡大,根子深,如果以後真出了大事,隻要他們都撐著我,那就至少不會鬧出太大的亂子。

等他們說完話出來的時候,幾個人依次從我麵前走過去,盡管沒有交談,但是對方的眼神裏,已經流露出了善意。

我暗暗鬆了口氣,至少,我在大通這裏是暫時站穩腳了,下麵的人心裏或許還有不服,但不會再有人和我作對。

這個除夕夜,過的很無聊,晚上十一點鍾,開始下雪。這是華陽近十年來最大的一場雪,鵝毛大雪飄落下來,大地很快就裹上了一層銀霜,天氣越來越冷,小屋沒有空調,隻有煤球爐子取暖。陸放頂不發話,我也沒法走。

原四海拿來了一個火鍋,我們圍著一起吃。陸放頂吃的很慢,吃著吃著,他就停下筷子,朝窗外望了望。

“很早以前,我隻是個普通的鄉下人,我沒有什麽抱負。”陸放頂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著我說:“可是,就是那場大雪過後,我的生活,全都變了。”

聽到這兒,我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筷子,因為我能聽得出來,陸放頂說的,一定就是很多年前村子下大雪的那一次。

傻海跟我講過那件事,可能很多很多事情,都是從那場大雪開始的。

第二天一大早,陸放頂就走了。我問他要去什麽地方,但是他不肯說。

不僅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兒,就連原四海這樣的心腹,陸放頂也沒有告知。

我想,陸放頂或許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了,所以,他要對所有人隱藏他的健康情況,隱藏他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