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恨不起來

瞎三兒說出這句話,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的確,在沒有抓到凶手之前,我恨的要死,不要說在這片荒無人跡的無人區,哪怕就是在秩序正常的城市裏,我可能也會失去控製,把凶手弄死。

但我看到凶手是瞎三兒的時候,心裏的那種憤怒,突然就變成了一陣很難表述出來的複雜的情緒。

說實話,我對瞎三兒恨不起來。我沒辦法忘記,瞎三兒在臨死的時候,還專門給我留了一些錢,供我花銷。

有的人,可能做了錯事,但這種人,就是讓人生不出恨意。

“你要是相信我......就在這裏呆一會兒......”瞎三兒看我不說話,接著說道:“我有幾句話和你......和你說一下。”

我沒有回答,小毛也沒有發表意見,隻是看了看我,讓我自己拿主意。我想著,即便現在回了營地,又有什麽用?張莫莫和寧小貓,已經死了。

“你說吧。”我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跟瞎三兒說道:“我在聽。”

小毛站起身,離開了這個淺淺的凹坑。等他走了以後,瞎三兒使勁的用胳膊撐了撐身子,又摸了摸自己後腰上的傷口。

“你比以前......長進了......”說著話,瞎三兒摸索著把掉在地上的眼鏡兒拿起來,重新戴好。他是高度近視,丟了眼鏡兒就跟半個瞎子一樣。

“這是怎麽回事......”我低著頭,不願意看他:“你給我個答案。”

“我二十多歲的時候......眼睛還是好的......”瞎三兒不回答我的問題,又呼哧呼哧的喘了幾口氣,他一邊說話,嘴裏就一邊不斷的滲出帶血的沫子:“那時候,我的視力很好......”

瞎三兒的過去,我不太了解,我是在七孔橋認識他的,知道的大部分也是他在七孔橋的事情。瞎三兒可能有時候喝酒的時候,會偶爾提上兩句,但我從來沒有在意過。

“給我......給我一支煙吧......”瞎三兒伸出那隻沾滿了鮮血的手,朝我要煙。

我遞了一支煙給他,又猶豫了一下,最後,我還是從身上拿了一些消過毒的繃帶,想幫瞎三兒先止血。但瞎三兒不肯,抓過我手裏的繃帶,胡亂朝傷口上一堵。

“跟你說說話......”瞎三兒抽了口煙,跟著就咳嗽起來,咳出來的都是血沫:“再不說......可能就真的......沒機會了......”

瞎三兒慢慢的講著,講他以前的事情。我知道,他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說廢話,所以我沒有打斷他,默默的聽。

瞎三兒最早出道時,走的也是武路,而且,他做事比較獨,基本不跟人搭夥,因為他覺得合作夥伴不可靠。他寧可一個人做事,雖然效率低一些,可能收入也少一些,但那樣的話,掙多掙少都是自己的,無牽無掛。

有一次,瞎三兒框出了一個坑,那應該是個唐墓,七縱七橫的墓磚,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打開。那時候,瞎三兒還年輕,有點毛糙,下手有點猛了,結果就在裏頭中了毒。

他拚死爬了出來,眼睛已經暫時失明,整張臉都是爛的。他當時想著,自己可能就要死在這兒了。

他心裏還有很多不甘,因為他沒有結婚,不知道愛情的滋味,掙來的那些錢也都沒來得及花出去。

可是人就是這樣,陷入了某種境地裏,命運由不得自己掌握,即便有一萬個不甘心,卻還是改變不了結果。

不過,瞎三兒的運氣很不錯,在他完全沒有活下去的希望時,有個人,帶著兩個夥計,也到了這裏。

這個人,也是走武路的,那時候,古行的人都比較窮,沒有資金囤貨,很多都要靠自己去找貨。

說瞎三兒的運氣好,不僅是因為他在毫無生機的時候遇見了這個人,更關鍵的是,這個人肯救他。

這些事情,我知道一些,聽人說過,以前下坑做活的人,上演過無數次窩裏鬥,黑吃黑的慘劇。很多一夥兒的人在下坑撈到貨以後,對自己人還要下手,更不要說遇見外人。像瞎三兒那種情況,路過的同行一般是不會救他的,免得以後多一個競爭對手,而且救了人,說不定還會惹來麻煩。

那個人問瞎三兒,問他想不想活下去。瞎三兒說想,對方又說,活下去是需要付出代價的,瞎三兒當時心裏就一個念頭,那就是活著,隻要能活著,付出什麽代價他都願意。

那人最後救了瞎三兒,瞎三兒的命是保住了,臉上也沒有留太過分的疤痕,隻是眼睛這個部位太嬌柔,被毒熏到以後,已經產生了無可彌補的創傷,所以從那時候開始,瞎三兒的視力就急劇下降,弄的和瞎子差不多。

瞎三兒活了下來,很感恩,這種救命之恩,是很難報答的。他休養了三四個月,等恢複的差不多之後,他想把這個人情給還了。當時,瞎三兒有一點積蓄,都是自己單槍匹馬掙來的,放到現在來說,那點錢可能不算太多,可是在那個年代裏,對一般人來說,這已經是一筆巨款了。

他就帶著自己所有的積蓄,去找救命恩人。然而,對方不收他的錢。

當時,瞎三兒的心就涼了半截,因為他知道對方是什麽意思。

“他不肯收我的錢,意思就是......我欠他一條命......”瞎三兒不敢再抽煙了,咳的厲害,他側身躺著,一隻手捂著傷口,另一隻手拿著已經熄滅的煙卷,說:“人家什麽時候要,我就得......就得什麽時候把這條命......還給人家......”

“救你的人,是陸放頂吧。”我聽到這裏的時候,插嘴問了一句,其實,瞎三兒是替陸放頂做事的,這一點我早就知道了。

“是,是頂爺......”

瞎三兒這個人,很重義氣,也很重信譽,他基本不會真正去結交朋友,但如果結交了,那就會掏心窩的對待朋友,他也很少會答應別人什麽事,因為一旦答應,就得言出必行。

可是他沒有辦法,陸放頂不肯收他的錢,瞎三兒就知道,自己欠著陸放頂一條命,而且,陸放頂將來一定會讓他還這條命的。

從那時候起,瞎三兒就搭上了陸放頂這條線,陸放頂已經在華陽站穩了腳跟,他不拿瞎三兒當手下看待,平時很照顧瞎三兒。因為瞎三兒的眼睛出問題了,也就很少再親自下坑,大部分時間都是想辦法找貨,然後賣給下家。陸放頂的生意做的大,經常讓瞎三兒分銷一些貨物,瞎三兒可以從中抽成。

七孔橋的人都知道瞎三兒有門路,能賺錢,可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也隻有瞎三兒知道。他的確掙了不少錢,但他不存錢,掙來的錢就花,給手下的夥計們分,出手特別闊綽。因為他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那麽這些錢,也隻不過是銀行卡裏的一串數字而已。

他也不成家,以他的身家,結幾次婚都沒問題。他有女人,但絕對不結婚,也不要孩子。他害怕真有了孩子,孩子沒長大,自己就先掛了。

左手進右手出,花錢如流水,紙醉金迷的日子,瞎三兒過了十年。他不在乎錢,所以平時也根本不看賬本什麽的,有一次,他心血**,想看看自己這些年到底進賬了多少,一看就嚇了一跳。

他沒想到,在七孔橋的十年,他進賬這麽多。他的貨,很大一部分都是陸放頂提供的,陸放頂救他的命,還找機會讓他賺錢,瞎三兒心裏一下子和明鏡兒一樣,他知道自己欠陸放頂的,已經永遠還不清了。

五六年前,陸放頂告訴瞎三兒,七孔橋市場有一個叫青竹苑的小店,小店裏一對父子經營的。

我也說不上來,自己心裏到底在想什麽。那個青竹苑,就是我家的小店。

陸放頂讓瞎三兒找機會關照一下青竹苑,也關照一下我。陸放頂沒說為什麽,也沒提別的要求。瞎三兒就有意的靠近我家的小店,沒事了就過來東拉西扯,混熟之後,他教我一些古行裏做生意的門道,還帶我去吃飯喝酒。時間一長,我覺得瞎三兒為人不錯,所以就真心接納了他這個朋友。

陸放頂讓瞎三兒有意接近我,但是之後就沒了下文。瞎三兒也圖個清靜,陸放頂不讓他做事,那是最好的。

不過,去年的時候,陸放頂找瞎三兒長談了一次,聊了很多。陸放頂說,大通出了一點問題,實在抽不出得力的人手了,希望瞎三兒能替他辦點事。

瞎三兒知道,這一天肯定會來的,他已經做了十年的心理準備,所以陸放頂說了之後,瞎三兒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下來。

陸放頂告訴瞎三兒一個叫做巴克郎的地方,那裏有一座土洞墓。土洞墓的詳細位置,陸放頂說的很清楚,他讓瞎三兒消失一段時間,然後帶人去巴克郎,再找機會把我給引過去。

我記得巴克郎,也記得瞎三兒半夜打電話把我從千裏之外的華陽叫到了巴克郎。隨後,他就讓我看了土洞墓出土的那口長春木棺。

陸放頂交代過瞎三兒,一定讓我親眼看到長春木棺裏的那隻猴子,等我看到之後,就把猴子的屍體給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