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有悖常理
磚頭這一嗓子喊出來,就等於確定了他的身份。我一直懸在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了下來,放下了手裏的撬杠。
“磚頭......”小毛很少會在情緒上出現劇烈的波動,可是此時此刻,我感覺他的確是激動了,抓著磚頭的胳膊,一直都不鬆手。
“我以為我......永遠都出不去了......除了你,再沒有人會來救我......”磚頭的情緒也失控了,話音裏本來隻是帶著哭腔,但是說著說著,直接就嚎啕大哭起來。
“先到筏子上去吧。”我看著兩個人在這兒哭來哭去的,也不是個事兒,就招呼小毛,先回筏子上再說。
小毛拉著磚頭,兩個人並肩遊著,遊到了筏子上。磚頭赤著上身,小毛的衣服雖然已經在水裏浸透了,卻還是毫不遲疑的脫了,給磚頭披在身上。
這場驚險至極的風波,終於平息了,而且還是以這樣的結局平息下來的。我暗中打量了磚頭一眼,小毛說,磚頭第一次參與塔兒湖行動的時候,隻有二十歲,這麽算起來,他今年也就是二十五。
磚頭長著一張方臉,好像整張臉是在一個方形的模子裏長出來似的,可能就因為這樣,他的外號才叫磚頭。
我發現,磚頭可能瞎了,在這種暗無天日的地方滯留了那麽久,眼睛的功能已經嚴重退化。即便用強烈的光線在他眼前晃動,他也不會有什麽反應。
我暗中歎了口氣,眼睛,應該是人身體上最重要的器官,雖然別的器官從功能上來說,可能比眼睛重要,但失去了眼睛,就意味著以後的半生,都將在一片黑暗中度過,這是很難讓人接受的。磚頭還這麽年輕,卻雙目失明,我覺得很可惜。
磚頭的情緒,一直沒有穩定,他一隻手捏著小毛給他的衣服,另一隻手就下意識的把小毛的袖子抓的很死。我感覺,他可能是在這個環境裏呆怕了,害怕小毛突然丟下他離開。
“磚頭,沒事,沒事了,現在我找到你了,無論如何都不會丟下你,放心。”
“我放心......”
“磚頭,抽煙嗎?”小毛從筏子上的背包裏取了一包沒有拆封的香煙,打開了抽出一支,點燃之後放到磚頭嘴裏。
隱隱約約之間,我看到小毛的眼睛裏,閃爍著一點淚光。按照他的講述,其實他和磚頭的交情並不算特別深,兩個人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但是有一點對小毛來說很重要,因為磚頭把他當做真正的朋友,所以有什麽話不能對別人說,也對小毛毫無隱藏。就衝著這一點,小毛也把磚頭當成自己的朋友。
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找到了已經失蹤了三年多的朋友,而且不管怎麽糟糕,對方總算還活著,小毛的內心,不可能沒有波動。
當磚頭叼著小毛塞過來的香煙的時候,我看見他笑了,抽了一口。但是三年多都沒有抽煙,肺肯定受不了,磚頭開始咳嗽。
“慢點抽,這裏煙多得是。”小毛拍了拍磚頭的背,又從包裏拿了一塊巧克力,剝開了塞到磚頭手裏。
帶著水腥味的空氣中,彌漫一絲巧克力的甜香,磚頭把巧克力放在鼻子下麵聞著,突然又哭了。
“哥,你是來救我的不?”磚頭的樣子很可憐,拿著巧克力的手,一直都在發抖。
看到磚頭在這兒,我和小毛之前的猜測,就已經被印證了。陸放頂肯定組織了第二次塔兒湖行動,在這次行動裏,他們又遇到了一些不可化解的事情。磚頭估計就是在那個時候被堵在洞裏出不去了。
三年多的時間,就這樣在陰暗潮冷的地下度過。對於磚頭來說,他心裏可能已經不抱什麽幻想了,因為陸放頂的規矩很嚴,在行動之前,不允許成員跟自己的同伴,朋友,乃至親人透露任何關於行動的信息。所以,隻要一參加隊伍,就等於這個人突然消失了,除非他再次回歸,否則,所有認識他的人都不可能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兒。
磚頭在行動之前,沒有跟自己的朋友說這些事,唯獨給小毛打了個電話。所以,磚頭被困住了之後,就知道除了小毛,不可能再有人來救他。
磚頭能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活下來,期待小毛的救援,可能也是他心裏唯一的指望,是他的精神支柱。
但磚頭心裏又何嚐不知道,小毛怎麽可能來救他?就算小毛有心,他又如何得知自己被困在這個見鬼的地方?
然而,我覺得我能理解磚頭現在的心情。他是隊伍中的一員,可是三年多之前,隊伍裏的人不顧他的死活,在磚頭還沒有出來的時候,就強行堵住了小洞的出口,這讓磚頭絕望,心寒。
所以,我猜想磚頭心裏的那一絲幻想,不僅僅是想讓自己得救,可能也是想讓自己知道,他還沒有被這個世界完全遺忘。
磚頭問完這句話之後,就豎著耳朵,在等待小毛的回答。我了解小毛,小毛不會撒謊,他可能要實話實說。
我趕緊輕輕拍了拍小毛,然後衝著他搖搖頭,又指了指正在等待答案的磚頭。
我不知道小毛是否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明白我的意思,不過,小毛看著磚頭,好像瞬間頓悟了。
“三年半以前,你給我打了電話,從那以後,我再也聯係不上你了,我猜想,可能是在行動裏遇到了什麽麻煩,可是我不知道頂爺當時帶著隊伍去了哪兒,你也清楚的,頂爺做事,隻要不是真正參與到隊伍裏的人,他不會多說一個字。”小毛自己點了一支煙,一邊抽,一邊說道:“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和你說,我一直都很惦記你,可我不知道你在什麽地方。這一次,多虧我這個朋友,他要來塔兒湖辦事,我們一塊兒整合了一些線索,我才回想起來,三年半以前,頂爺的隊伍,可能是來塔兒湖的。”
“我就知道,知道你講究,仗義,別人都不管我的死活了,隻有你會管......”磚頭又是笑,又是哭,激動莫名。
小毛低著頭,默默的抽煙,我知道,他可能覺得自己對磚頭撒了謊,心裏不舒服。但是,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欺騙,事實上,磚頭也不是傻子,有的事情,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隻不過有小毛這番話,磚頭會很開心。
一個人,有的時候真的是憑心裏的一個念想活下去的。
磚頭吃了一點東西,但他的腸胃可能暫時不太適應這些食物,吃了以後就開始嘔吐,小毛弄了點糖水給他喝。磚頭一抽煙就咳嗽,卻還是一個勁兒的抽,在筏子上呆了好一會兒,磚頭說要去拿他的衣服。
“這水裏很安全,除了這些東西,什麽都沒有。”磚頭順手在水裏一撈,就撈起來一片那種灰撲撲的水藻樣的東西:“這東西能吃,黏黏的,像木耳菜。”
磚頭一邊說話,一邊就讓我們慢慢的劃到對岸。這個巨大的空間裏,可能除了這片水域裏的水藻,就再沒有別的生命。磚頭靠吃這些水藻活了下來,整整吃了三年。
磚頭對這裏的情況非常熟悉,他說水裏沒事,我們就放心了,很快就把筏子劃到了對岸。磚頭上岸以後,帶著我們朝左手邊走了好一段路,在一個很大的天然隔斷的腳下,有一個小小的洞,這是磚頭平時棲身的地方。
磚頭拿了自己的衣服穿上,平時他下水的時候,會把衣服留在洞裏,否則衣服被水浸透,就很難晾幹。我打量了一下這個小洞,裏麵有一把耗盡電池的手電,有野營水壺,還有一個早就沒氣的打火機。
我們的背包裏帶著一點固體酒精,取出來用酒精爐點燃了,燒了一點熱水。溫度很低,我們穿著被水浸透的衣服,凍的瑟瑟發抖。不過磚頭已經適應了這兒的環境,等到酒精爐上燒的水散發出熱氣的時候,磚頭又一次激動了。他被困在這兒這麽久,終於遇到了我們,這就意味著他能得救,能回歸外麵的世界,回歸正常的生活。
“磚頭。”小毛把燒熱的水分給磚頭一點,問道:“這兒一直都是你一個人嗎?”
“是我一個人,要是有別的同伴,我最起碼還有人說說話。”磚頭喝著熱水,一臉的滿足:“我平時得自己跟自己說話,以前我看過有本小說,主人公在一個荒島上呆的久了,沒人交流,最後得救的時候,幾乎都不會說話了。”
“剛才我們在水裏,撈上過一團衣服,還有一副人的骨架。”
“那個,是我丟在水裏的。”
我和小毛進入這片水域之後,被磚頭發現了,他知道我們是兩個人,同樣,他也知道憑他自己,是無法同時製服兩個人的,所以磚頭想先設計弄死一個,然後再製服另外一個。那團爛糟糟的衣服,還有那副骨架,是個幌子,我落水的時候,磚頭本來想動手的,但是他在水下抓住我的腳踝,我掙紮的很厲害,還有小毛在上麵拉我,磚頭覺得沒有十足的把握,隨即就鬆開了抓著我腳踝的手。
磚頭把經過說了一遍,剛開始聽的時候,我還沒覺得怎麽樣,因為剛才的經曆,我自己也有感受。但是磚頭說完之後,我突然覺得不對,他的講述,不太符合常理。
磚頭在一個沒有出路的地方被困了這麽久,突然發現有外來者,他的正常反應應該是跟對方接洽,溝通,嚐試獲得對方的救助。可磚頭什麽都沒說,一發現我和小毛進入水域,直接就想下死手,這太有悖常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