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名字的由來
看到那個很大的山溝,再看看周圍的地形,我一下子就辨認出來,這個地方,竟然是我老家村子後麵的山。
這片山很荒蕪,幾乎沒有什麽植被,別說冬天,就算夏天過來,也是光禿禿的一片,所以平時沒人會到這兒來。小的時候在村子附近到處跑,把能跑的地方都跑遍了,百無聊賴,幾個孩子會結伴鑽到這兒溜一圈。
旦猛盆地的那道門,連通的居然會是老家後麵的山地。
當我辨認出這兒的時候,心情就有點複雜,我現在也不知道,那道大門跨越的時空有沒有什麽規律可言。如果沒有規律,直接就到了老家這兒,那就太巧了。
從這裏到山下的村子,步行得一個多小時,既然已經到了這兒,我就想去村裏看看。
我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臉上的創口上了藥,被刺骨的寒風一吹,好像凍結了一樣。整張臉幾乎凍的麻木,不過這樣倒減輕了疼痛,我忍著疼,在小路上慢慢的穿行。
因為下了雪的緣故,平時一個多小時的路,我走了有兩個小時,等我下山時,昏沉沉的太陽已經落山。
站在這個地方,能看到遠處的村子。我的心有一點激動,因為上一次和包為公一塊兒進入大門之後,我在老家的村子裏,見到過幼年時的自己。
那真的是一種很讓人驚悚,但同時又特別奇妙的感覺。這一瞬間,我突然很期盼,期盼以這樣的角度看見那些熟悉的人。
我加快了腳步,朝著遠處的村子走去。
天特別冷,尤其是我們這種臨近山地的村子。我又用了二十分鍾的時間,走到了村子跟前。村子裏空****的,天色有點晚了,又冷,人們都躲在家裏貓著,看不到一個人。
我很想知道,我家現在是什麽樣子。
我沿著村裏那條熟悉的路,朝著家的方向走。還沒到跟前,我就看見院門處站著一個人。那個人好像不怕冷,又好像在想著什麽心事。
距離還有些遠,可是,我的心頓時砰砰的跳了兩下。我能感覺的到,那個人是父親。
我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的自信,隻在這種光線不太亮的環境下,看到了模糊的身影,就能斷定那一定是我父親。也就是這時候,我想起來以前古行裏有些人說的那句話,很多東西,不是靠眼去看的,而是靠心。
我又一次加快了腳步,朝著家門口走去。等距離拉近了之後,我又有點遲疑,因為站在院門口的那個人,是個看起來挺年輕的人,大概隻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然而,那種讓我感覺很熟悉的氣息,不斷的在彌漫著。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我明白了。
這個人,是父親,是年輕時的父親。
如果不是有那道大門,我想,不會有任何人能看到活生生的年輕時的長輩。我走到院門不遠處,腳步就邁不動了,呆呆的看著父親。
我看到了父親,父親也看到了我,我不知道是不是父子之間有著強烈的心靈感應,即便跨越了空間,跨越了時間,但那種感應就如同量子糾纏,無法被距離阻隔。
這一刻,父親望著我的眼神,也明顯有些遲疑。
他應該認不出我,沒有任何人能想到,二十多年後的人,會在這時出現在麵前。而且,我臉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膿包再加上敷了藥,基本等於毀容了,不是熟悉的人,不可能認得我。
我不知道,他心裏是否產生了我這樣的感覺,反正他看著我楞了好一會兒。
我慢慢的又朝前走了走,兩個人最後隻隔著不到三米遠。
“你是過路的?”父親終於開口了。
“是,從這裏過路。”
“你的臉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長了好幾個瘡,有些化膿。”
“那很麻煩。”父親搖了搖頭:“村裏沒有醫生,鎮上的衛生院離這裏還有三十裏,你先進來,用酒精抹一抹。”
父親轉身走進院門,我也跟著走了進去。等到腳跨過門檻時,我才覺得兩個人的交流是這麽的直白,絲毫沒有任何障礙。對於父親來說,現在的我絕對是一個陌生人,可是他沒有防備,沒有戒心,就像是對待一個認識了很久很久的熟人一樣。
院子,是我熟悉的院子,堂屋,也是我熟悉的堂屋。父親把我帶到屋子裏,去拿了酒精,然後用棉球蘸著酒精把我臉上殘留的藥粉給擦去。
“你叫什麽名字,你多大了?”
“我姓連,叫連度。”父親可能真的對我沒有戒心,我一問,他直言不諱的就回答了我:“今年二十七。”
“二十七?”
“是啊,二十七了。”父親一邊說話,一邊微微皺了皺眉頭:“你的傷口化膿很久了吧,這的把膿血都給清出來,不然越來越嚴重。”
“嗯.......”我有點心不在焉,父親二十七歲那年的冬天,我正好降生了。
想到這兒,我就不由自主的朝著屋子裏別的地方望了望。我看見屋子旁邊有一個用木棍子做的晾衣服的架子,架子下麵有一小盆快要熄滅的炭火。架子上晾的都是很小的小衣服。
“家裏有孩子?”
“有一個,我兒子。”父親很認真的幫我擦洗著傷口:“現在還沒有滿月。”
“那怎麽沒見孩子?”
“他......”父親的手明顯頓了頓,好像顫抖了一下,不過他很快就恢複了正常:“他母親沒在,孩子要吃奶,正好村裏還有剛生過孩子的家戶,把他抱過去,托人家喂一喂。”
這句話,仿佛問到了父親的痛處。我剛出生的時候,母親就不在了。我能想象的到,此刻的父親,正處在一種難言的感受之中。初為人父,可相濡以沫的伴侶卻天人相隔,悲喜交加,個中滋味,沒有體會過的人,是無法感同身受的。
父親把我臉上的藥粉全擦掉,然後小心的擠出傷口裏殘留的膿血。給傷口擠膿痛的要死,整個過程中,我一直都在咬著牙硬撐。
過了好一會兒,傷口總算是完全清理幹淨了。我忍著沒出聲,父親倒是滿頭大汗,他看了看我,嘴角突然露出了一絲笑意。
“你這麽硬朗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別人擠膿,還沒下手,恐怕就已經疼的叫起來了。”父親拿了一個盆,打進去點熱水,對我說:“洗一洗吧,天已經遲了,去鎮子裏的車趕不上,你要是現在走,連飯都沒得吃,在這裏吃頓飯。”
“好。”我彎腰洗了洗手,心裏百感交集,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感覺。
父親到廚房去忙活了一會兒,拿了菜和饃饃過來:“不要嫌棄,是中午剩下的菜,現在臨時做也來不及了,將就著吃一些,你喝酒不喝?”
“能喝點,但是酒量不大。”
“那就喝一點吧。”
我們兩個人坐在火爐旁邊的小桌子上,開始吃飯喝酒。這樣的交流是很難想象的,他根本沒問我是誰,叫什麽名字,從哪兒來,就這麽痛快的留我在家裏吃飯。我想,可能父親心裏對我這個“陌生人”,也有一種先天的好感和信任。
我們倆碰了一杯,父親直接仰脖子幹了,然後按住我的杯子,說:“你少來一點,有外傷,少喝白酒,抿兩口暖和暖和就行了。”
我喝的少,但父親喝的多,半個小時之後,他顯然是有點大了。
“你是從外麵來的,見多識廣,我想問你一件事。”
“你說吧。”
“人在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時候,該怎麽辦?”
“坐著等。”我替他倒上酒,說:“該來的,躲不過,不該來的,求不來,命數是注定的,不知道該怎麽辦,那就什麽都不辦,時候到了,答案自己就出來了。”
“還有個問題。”父親不知道有沒有聽懂我的話,接著問道:“一個人重要,還是一個世界重要。”
“這沒得比,每個人都有不一樣的答案。”我忍不住低下了頭,我能聽得出來,父親問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中隱含的無奈和淒苦:“對整個世界來說,一個人隻不過是一個人,可對有些人來說,這個人,可能就是他的世界。”
“受教了。”父親鄭重其事的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飲而盡。
我知道父親的酒量是挺不錯的,一般來說,喝上八兩白酒應該不過量,可是今天,半瓶酒喝掉之後,他的話就多了起來,天南海北,無所不談。在我的印象裏,他從很早以前就是個沉默寡言比較內斂的人,像這樣敞開心懷的機會並不多。
“你一定走過許多地方,經曆過許多事,見過許多人。”父親微微的有些上臉,不過思維應該是清醒的,他又喝了一口酒,說道:“已經請教過你問題了,幹脆再麻煩你一件事吧。”
“你說。”
“我那個兒子,剛剛出生不久,我一直都沒有想好,給他起個什麽名字,前後想了二三十個名字,都覺得不合適,你有見識,能幫我想個名字嗎?”
我聽完之後,突然感覺阿普宗申當時和我說的那些話,不是純粹的胡言亂語。
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一個輪回,大到天地,小到一個人,輪回裏套著輪回,生生不盡。前因,後果,仿佛是命運安排好的。
“你姓連。”我抬起頭,對他說道:“那你的兒子,就叫連成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