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幹涸的聖井
班達察多是一個少年老成的人,盡管還沒有真正開始交談,但他的舉止硬說明了一切。大鵬銀城裏別的人不知道猴子大覺悄悄帶我去了很遠的地方,不過,猴子大覺應該不會隱瞞班達察多。
“你們,失敗了。”班達察多在我麵前坐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他應該在年少的時候就在遠方遊曆過很長時間,內地口音標準純正,單單聽他的聲音,聽不出是一個來自高原邊陲的象雄人。
他這句話其實也印證了我的猜測,猴子大覺抱著一去不回的心出發,就不可能什麽話都不留下。他至少要把關於大千世界的情況告訴班達察多一些。
“我不知道是不是失敗了。”
“我的父親,是不是回不來了。”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琢磨了一下,按照阿普宗申當時跟我的講述,再從時間推敲一下,我覺得這一次還不是猴子大覺最終消失的時候,他是因為逼迫象雄人搬遷,倒行逆施才被趕走的。現在的象雄人還沒有達到忍耐的極限,象雄國內不少地方還在貫徹猴子大覺的命令:“我覺得,他會回來,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我相信你的話。”班達察多雖然麵無表情,不過,我還是能看出來,他隱藏著一絲輕鬆和慶幸。大覺終究還是個人,也有親情感情,聽到自己父親還可以再回來,班達察多總算輕鬆了一些。
不久之後,有人送來了食物,班達察多和我一起吃了一點。他不太愛說話,沒有猴子大覺那麽健談,等到食物吃完以後,班達察多問我,我有什麽打算,或者說準備去什麽地方。
這一問,倒把我給問住了。我現在還沒有考慮好,到底要去什麽地方。我這次無意之中來到大鵬銀城,就是為了到這座古城來看看,有機會的話,最好再能去看看那口被象雄人口口相傳的聖井。隻不過事有意外,跟著猴子大覺長途跋涉了一番,把最初的目的全都給忘記了。
“我想看看聖井。”
“可以。”班達察多很爽快的答應了下來,那口聖井被嚴格的管製了,除了猴子大覺或者班達察多的明亮,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哪怕象雄王都不行。
“什麽時候可以去?”我心裏還想著天天當初千辛萬苦把我帶到大鵬銀城來的目的,她就是為了讓聖井的水可以治好我的怪傷,事情到了這一步,我也想弄一點聖井的水,看看是不是真的和傳說一樣具有神效:“我想求一點聖井的水。”
“隨時。”班達察多回答道:“不過,我想要先提醒你,那口聖井,並沒有你想象中那樣神奇。聖井裏麵,其實一滴水都沒有。”
“聖井裏麵一滴水都沒有?”
“沒有。”
班達察多說,聖井大概從三四年之前就沒有水了,突然幹涸,這口井的曆史,幾乎和大鵬銀城的曆史是同步的,聖井的幹涸讓象雄高層的人感覺不妙,認為這是神明給予的象征性的懲罰,同時,象雄王還認為,這是滅頂之災的前兆。
聖井幹涸的消息,隻在象雄高層的幾個人之間流傳,為了避免這個消息引發民眾的不安,立刻就被封鎖了。
在聖井幹涸以後的三四年裏,但凡遇到民眾大規模的組織起來求水的時候,猴子大覺會提前準備一些水充當聖井的水。
反正聖水治病這種事,在很多古老的部族裏都有過。求水的人很多,得的病也五花八門,有些病可能不吃藥就會自己痊愈,有些病可能非常嚴重。如果喝了聖水,病湊巧好了,人們會認為,那是聖水的功效,如果喝了聖水沒有用,人們也會認為,那是因為喝聖水的人心不誠。總而言之,基本沒有人會懷疑聖水的真假。
所以這三四年之間,聖井幹涸的消息被封鎖的很嚴,沒有人知道。
聽完班達察多的話,我覺得聖井幹涸,應該不是無緣無故的幹涸,其中必有原因。這個原因,猴子大覺可能知道,隻不過他害怕引發出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誰都沒有告訴,甚至連自己的親兒子都隱瞞了下來。
“沒事,我隻是想看看那口聖井,就算沒有水,看看也就可以了。”
我突然有點心塞,有點說不出的難受。就是因為想要偷取一點並不存在的聖井裏的水,天天死掉了,不管她是不是還能活過來,還能一直活下去,我都覺得不值。
“我帶你去看看。”班達察多站起身,說道:“現在就可以去。”
我跟著班達察多站起來,當他走到密室的小門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轉頭對我說:“你是從長安來的嗎?”
“不是。”我搖了搖頭,心裏覺得猴子大覺在某些事情上真的是守口如瓶,他已經猜出了我的來曆,但並沒有告訴任何人。班達察多也隻知道,我是中原內地人,僅此而已。
“那……”班達察多想了想,說道:“就在昨天,剛剛從長安來了一位使者,若你也是從長安來的,可以見一見。”
“我見了那個使者,有什麽意義麽?”我不明白班達察多的意思,我隻是為了看看聖井,順便了解大鵬銀城的情況,如果能挖掘出和大事件有關的線索,那是最好的。至於象雄和吐蕃之間的爭鬥,和當時中原王朝的來往,我沒有太大的興趣,而且自身能力有限,並不能改變什麽。
“那是個比較奇怪的使者。”
班達察多熟悉象雄和各國之間的往來習慣,從吐蕃崛起之後,大唐已經盡力縮減了和象雄的使節往來。而這個突然從長安來到這裏的使者,身份和目的都有點讓班達察多懷疑。
“他叫李觀,是一個主管文牒書信的小官。”班達察多說道:“這樣身份的人作為使者出使別國,於情理不通。”
“李觀?”我楞了一下,原本對於什麽長安來的使者沒有什麽興趣,可是班達察多一書他的名字,我立刻從腦海裏翻出了相應的記憶。
我還記得,當時和包為公碰麵的時候,他曾經和我說過,他對這個大事件的了解,主要就來自一本手劄。那本手劄的書寫者,用現在的話來講,就是一個負責掌管檔案室的小官。小官叫李觀,那本手劄,也就稱為李觀手劄。
我一下子迷茫了,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麽問題,還是當初包為公對我撒了謊。因為從時間上來分析,李觀不該出現在這個時間段的。
因為李觀身上存在著疑點,所以班達察多暫時沒有見他,也沒有讓他離開,暫時等於軟禁在了大鵬銀城。
“我見見他吧。”我一旦知道這個人和大事件多少有些關係,就不能放過。現在還不確定,這個人到底什麽來路,隻有見了之後再說。
班達察多帶我離開密室,剛才我們一起吃的飯是晚飯,等從密室走出去的時候,天已經微微的發黑了。
大鵬銀城一片寂靜,現在整個古城已經實行了宵禁。哲旦敦巴敦正指揮人手,把大鵬銀城內的外來人逐步清理出去。
班達察多披上了披風,帶著我在古城中慢慢的行走。他的話的確不多,偶爾交談起來,說的也是些無關緊要的話。
十來分鍾之後,我們走到了一條很寬闊的大路上。這種大路,是南北貫穿全城的官路,也是古城裏最熱鬧的地方。可是我所看到的,卻是一片蕭瑟。沒有一盞燈,沒有一個人。
“在我幼年時,經常偷偷溜到這裏來。”班達察多停下了腳步,仿佛在追憶過去:“那時,商路的商隊,都在這裏聚集,帶來許多我們沒有見過的東西,一條長街,一整夜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可是現在,什麽都沒有了……”
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回應他,一個王朝的沒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等它真正要沒落時,就是大廈傾倒,誰也沒有回天之力。
長街不時有巡邏的士兵經過,一看到班達察多,都駐足肅穆行禮。班達察多走的很慢,卻走的很紮實,好像每邁出一步,就要在地上留下一個腳印。
我跟在他身後,心裏不斷的想著,這個大事件,原本發生在千年之前,和後世的時代幾乎沒有什麽關係。但就是這個班達察多,把大事件帶到了千年之後。
這中間的過程,是怎麽樣的?很多很多契機,又是怎麽形成的?我暫時不知道,而且問班達察多,他可能也說不上來。
我突然就有種感覺,對於班達察多來說,我是一個先知者,至少現在,我知道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事情。我不能在這個地方久留了,我不希望自己的一言一行會影響到班達察多,對整個進程產生蝴蝶效應。
這一刻,我甚至開始懷疑,我到底該不該來這個時空,來到這個時空,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
我一邊冥思苦想,一邊跟著班達察多又穿行了十多條大大小小的街道。緊跟著,班達察多停下了腳步,朝前麵指了指,對我說:“聖井,就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