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玄釗沒在揮開他的手,大概是連推開他都不耐煩了,便由著他去了。
靈辭內心狂喜地將手中的苗苗上前遞給玄釗去看,又拉了人的衣袖要去把它種下。
玄釗紋絲不動,根本不想理會,他最近忙的很,沒心思應付靈辭,便仍是準備推開他。
偏偏靈辭拉的緊,最後玄釗隻能稍稍加了點術法,用,力一推,靈辭就一屁股摔倒在地上,兩隻手還下意識護著懷裏的苗苗。
“你……”這時候看著坐在地上的靈辭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玄釗也有些歉意,他以為,隻是將人推開幾步而已。
可他已經一萬年不曾對靈辭做過什麽好臉色了,現下也就隻能板著臉,“怎麽這麽沒用。”他隻能這樣掩藏自己內心對靈辭那一絲怎麽也壓製不住的關切。
本來還想裝裝可憐的靈辭,被罵了句沒用,隻能低著頭,自己拍拍屁股站起來,又醞釀了會,扯出個笑臉,“是師兄太厲害了!”
“我又沒站穩,這才摔了!”說著還不忘檢查一下剛才抱在懷裏的苗苗有沒有折了。陪著笑臉說著,其實騰出一隻手,不自覺地要去揉摔著的地方,玄釗力氣太大了,他又毫無防備,那一下,摔的結結實實,屁股都要開花了!
玄釗哪裏看不出來,靈辭這些年於術法上毫無精進,剛剛那一下,想必疼的厲害,他們雖生來就非肉,體凡胎,可痛感仍舊是在的,隻是靈魂不死不滅罷了,這摔一下,還是疼的!可他板著臉,隻是語氣和緩了些,“沒事就快些回天界去,好好抄你的命簿,別又給人家添了缺了,亂了命數,再讓我替你收拾爛攤子!”
話是這麽說著,可玄釗似乎從未想過一個問題,靈辭每每抄錯命簿,亂了凡人命數,這罪名並不小。
他總以為自己是恨靈辭的,所以常常因為這個事指責他,卻是從未動過去天帝那兒告他一狀的心思。反而總是在替他善後。
靈辭嘿嘿嘿地笑著,何等聰明一個小腦袋,雖然迷糊了些,察言觀色卻是擅長,瞧著師兄這副樣子,不用想也是心軟了,那當然要趁熱打鐵啊!這時候回去,他又不是傻!
當下又伸了手去拉玄釗衣袖,“師兄,你不是最喜歡海棠,我殿前那棵海棠樹你也誇他長的好,這是他的苗苗,一定也會長得極好。”
“等他開花了,一定也是一樹的純白,你這黑乎乎的冥司,也就不這麽陰森森了!”靈辭已經想象著花開時候的樣子。
玄釗推了他一下,現在還有些歉疚,就因為這麽一絲絲的歉疚,被靈辭拉著手跑到了寢殿那邊去。
進了院子,靈辭左顧右盼,終於選中了中央那塊空地,“師兄,就種這裏吧。”
說著就拿出了自己的小鏟子,聚精會神在地上挖起了坑。
玄釗在一邊看著,眉頭怎麽也舒展不開。
在冥司中種樹,你說他到底怎麽想的?說他不傻都對不起自己良心好嗎!
雖然靈辭忙得熱火朝天,可是還是有必要打擊一下:
“別挖了,冥司從未有過活物,這樹,種不活的!”
可靈辭就是不聽,“可以的!可以種活,這不是凡界普通的樹苗,他爹是我偷了天後的瓊漿玉液養大的,這是神樹的娃娃。”
一邊說著,還一邊將苗苗根莖上的土抖了抖,塞到坑裏,將土埋上。
然後,他親眼看著小苗苗迅速萎靡下去。跟之前挖出來的時候還不一樣,這次枝幹都黑了!
靈辭一臉驚愕地看著小苗苗變成一根黑乎乎的,炭一樣的木條,枝葉全沒了。
急急地把四周的土都撥開,還是沒能讓小苗苗恢複生機,靈辭急地快哭了。
仰著頭可憐兮兮望著玄釗,“師兄……”也不說幹什麽,就喊了一聲,喊完了就低下頭看著自己黑炭一樣的小苗苗,輕輕地撫,摸著,像對待什麽珍貴的東西。
這師兄兩隻字喊得格外悲切,玄釗方才看的真真兒的,那本清亮的眸子升騰了水汽,就像他們還是兩個小不點兒的是,被魔帝受故人之托,交托給魔尊撫養。
那一路上,人生地不熟,處處透著陌生,那時候,靈辭就常常這樣一副樣子,問他,“這是哪裏?”
“他們是什麽人?”……
凡此種種,萬餘年過去,任玄釗如何告誡自己,他同靈辭之間,回不去了……可每每看著人這樣樣子,玄釗還是忍不住。
對他凶不起來,也無法放任他不管。何況,那耷拉著腦袋,低頭撥弄土裏“一根黑炭”的模樣,看著就很可憐。
玄釗上了前,蹲下來拍了靈辭的肩,“起來吧,別弄了,種不活的。”
放軟了語調,拉著靈辭起來。可靈辭偏不,抱著懷裏的“黑炭”,信誓旦旦,“怎麽會種不活,這是神樹的娃娃,也是神樹。”
“可這裏是冥司!”玄釗蹙著眉同靈辭講道理。
可靈辭十分固執的重複了一句,“可這是神樹。”
玄釗看著靈辭這副九頭牛也拉不回的固執模樣,忍著沒動怒,十分好氣地又解釋一遍,“我說了,這裏是冥司,冥司是沒有活物的!”
“可這是神樹!”靈辭還抱著小苗苗堅持道。
玄釗:……
玄釗很想發火,然後甩開袖子走人,就如同每次他去天上找靈辭算賬的時候一樣,把人劈頭蓋臉罵一頓,然後甩開袖子就離開。
可這次不一樣,靈辭抱著一根黑炭一樣的小苗苗,一臉期冀地望著他,仿佛他一定有什麽妙計一樣。何況靈辭說,是因為他喜歡海棠。
所以等了一萬年,得了這一株苗兒就忙不迭地來種。
讓小樹陪著他……
感動還是有一點的。在這寂靜的冥司待了萬年,寂寞,還是寂寞的。
不忍心拒絕靈辭,玄釗歎了口氣,把靈辭拉起來,拽著人往外走,“跟我來!”
靈辭站起身還不忘護著苗苗,“師兄慢點,慢點!”
黃泉渡。
生魂往來投胎的地方,一端往生,一端向死。
世人皆知,人死之後,踏上黃泉,到了冥司,曆了審判,喝下孟婆湯,過了奈何橋,再渡了這黃泉渡,便是轉世投胎,新的輪回。
是以這冥司,若說哪裏能嗅到一絲生氣,便是這黃泉渡口了。邊上是一口輪回井,用處不大,原本是極少用的,井口封的死死的,這要是在人界,井口的灰怕是都能埋人了。
可自打玄釗上任,為了替靈辭擦屁股,這輪回井用的比奈何橋還勤快。井口鋥亮……
玄釗一見它就心煩!
倒是靈辭,一來就對著輪回井彎腰鞠躬,“老哥,多謝多謝,這一萬年,還多虧您照拂!”說著還從懷裏掏了瓶仙丹倒進井裏,“笑納笑納!”這可是他新從兜率宮順來的,金貴地很。
“哼!”玄釗看著靈辭那副做小伏低的狗腿樣就來氣,忍不住哼了一聲。
靈辭忙跑過去拉著玄釗衣袖,小聲說著,“我知道,我知道,這些年多虧了師兄,可那個老家夥喜歡奉承,我隻得巴結一下,不然他以後不幫我可怎麽好!”
玄釗還沒應,井裏就“砰”地一聲,一個瓶子砸出來,將將砸了靈辭的腦袋,腦門上老大一個包……
靈辭“哎呦”一聲,把瓶子撿起來,空的……
回頭再看輪回井,井口已經籠罩了一層結界。
靈辭咕噥了一句,“小氣鬼!”轉過身去,揉著腦袋問玄釗,“師兄帶我到這裏做什麽?”
玄釗:……
敢情方才要死要活要種樹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