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先禮後兵—歐陽的辯才
關上包間的木門，山本和渡邊等人的笑鬧聲終於被阻擋在了身後。佐藤仰靠在門上，閉上眼睛狠狠的舒了口氣，受到酒精的作用而泛著紅暈的臉上露出一個心滿意足的憨笑。
不管怎樣，中國的廚師絕對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佐藤想到。每次吃中國菜，他都會有這樣的感慨。在這個國家，仿佛人人都是廚藝精湛的高手，在他走過的地方，無論是大名鼎鼎的星級酒店還是名不見經傳的酒館，總是能吃到色香味美讓自己胃口大開直呼過癮的好菜。
看來無論是哪個國家哪個民族，都是有它自己的長處和優點的吧。佐藤想到。
在得知中國警方在第一輪審判中對自己的審決結果時，佐藤笑了。
好吧，這就是大和民族的能量！
我犯法了又怎樣，在你們國土上殺人又怎樣？你們看不慣將我捉起來又能怎樣？最後還不是乖乖的放掉？
你們害怕了吧？你們一定是忌憚我身後那個強大的國家了吧？！
無窮無盡的得意，排山倒海般衝擊著佐藤三人的每條神經，於是，他們一邊吃著中國廚師做的菜喝著中國的名酒，一邊推杯換盞大吹大擂，手舞足蹈興高采烈的吹噓自己如何如何英勇，中國人如何如何軟弱不濟，很快，他們就喝高了……
佐藤在門前甩了一下嗡嗡作響的腦袋，然後打了個酒嗝，搖搖晃晃的向不遠處的洗手間走去。
包間門口和洗手間之間，是一條大約十幾米長度的走廊。佐藤點起了一顆煙，慢騰騰的在走廊裏走著，這是他逃避酒局的方式之一——借上洗手間的名義出來偷懶，避免和渡邊井上他們死磕酒量，雖然真的喝起來自己並不怕他們，但佐藤是個聰明人，他可不想喝的酩酊大醉吐成一團，那樣子隻會讓自己難受。特別是井上那家夥，典型的酒鬼，不用這種方式適當偷懶的話，絕對會被他灌個半死，最後可能要麵臨被抬出酒店……
正當佐藤為自己的聰明舉動而洋洋得意的時候，他的眼前忽然一亮，醉意也頓時清醒了大半。
美麗的威力是無窮的。
佐藤活了三十多歲，無論是日本美女還是中國美女，他都見過不少。
但當他看到麵前的這個白衣如雪的女子時，立刻便把以前自己對美麗這個詞匯的定義和概念徹底推翻了。
美麗，漂亮，驚豔，貌若天仙，傾國傾城？
他迅速的在腦海裏把所有形容美麗的中日詞匯搜羅了一遍，卻發現沒有一個詞能準確的形容這位美女帶給自己的震懾感。
難道自己出現了幻覺？這樣完美的佳人，怎麽可能會出現在現實中？按照中國的說法，她應該就是那種神話裏的仙子吧？
這樣想著，佐藤情不自禁的邁步向美女走去。
乍一看上去，這位美女在身材和側麵上和一個人有些相似。那是個讓佐藤隻見了一麵就再也念念不忘的人——白六色。
隻是，眼前的這位美女卻不是白六色。她比白六色更加自然，身上有種仙女般空靈而神秘的氣質。
簡單來說，白六色那種美麗令人驚歎。而眼前的這個美女，她的美麗讓人情不自禁的膜拜……
她就那樣獨自站在窗前，一身白衣如雪，不知是錯覺還是真實的，佐藤隻覺得她漆黑的發絲在不停的飄動著，就像影視劇裏仙女下凡時的情形一樣。
他終於走到了她麵前。
他看到了她手裏拿著一張dvd光盤，那是一部電影，電影的名字叫做《舉起手來》
在這一刻，一種巨大的失望感，夾雜著淡淡的憤怒，湧上佐藤的頭腦。
她！！！
一個如此完美如此美麗的女子，怎麽會看這種電影？！！！
《舉起手來》這部電影佐藤當然看過。在他看來，這純粹是中國人自我陶醉心理的象征——在這部電影裏，日本戰士都被刻畫的像豬一樣愚笨，中國人都像戰神一般勇猛無敵……總之，佐藤對這樣的電影嗤之以鼻。
他堅決的認為，隻有那些沒有什麽真才實學，又不肯勤奮努力的幻想家們，才會喜歡這種娛樂性的電影。
所以，當他看到她——一個讓自己驚為天人的美女，居然會看這樣的片子，他失望了，失望透頂。
不！她一定是受到了某些人的誤導，或者說，是她接受了某些錯誤的思想教育，才會變得如此不可思議吧？！
這簡直就是對美麗的玷汙！
如果是這仙女似的美女是一塊美玉，那麽這個小小的錯誤思想，就是美玉表麵上的一個汙點！
一個如此完美的女子，我決不能允許她繼續擁有這種錯誤的思想！
在這一刻，佐藤感覺自己變成了英勇無敵的美麗守護者，他感覺自己有責任，有義務來糾正她的錯誤思想，讓她的美麗更加完美無瑕。
他決定好好和她談一談。
利用逃脫酒局的時間和這樣一位絕世美女聊天，並且成功改變她對日本的看法，這忽然成了佐藤的目標。他堅信，當自己完成這個任務的時候，一定會讓井上、渡邊等人刮目相看，甚至崇拜至極。
總之，他對自己的口才和學識，以及和美女聊天的能力，都充滿了信心。
“這位美麗的小姐，這部電影你還沒有看過麽？”佐藤走到美女近前，用嫻熟的漢語問道。現在他的漢語已經說得足夠好，甚至很少有人能分辨出他是日本人。
“不是。”美女抬起頭，客氣的回答道。她的聲音就像她的外貌一樣美麗動人。“我已經看過很多遍了。”
盡管她動聽的聲音讓他感覺如沐春風，但聽到她說的內容時，失望的感覺卻在他的心中更加根深蒂固了。他不無遺憾的說道：“那你還看。”
美女黛眉微皺，伸出一隻春蔥般的玉指，指了指佐藤手裏的香煙。佐藤立刻意識到自己在一個仙女般的女孩麵前吞雲吐霧是多麽的不雅，於是急忙將香煙掐掉，撚滅在腳下，然會對美女歉意的一笑。
美女表示理解的笑了笑，晃了晃手裏的光盤說道：“是的，這部電影我百看不厭，特別是今天聽說了聯邦大廈視頻的事情之後，我想每個中國人都和我有同樣的想法吧。”
佐藤後退了一步，做好了長篇大論的準備。笑問道：“小姐你貴姓？”
“歐陽。”美女落落大方的回答道。
“歐陽小姐，我猜你對日本，對日本人有著很嚴重的偏見。但我想告訴你的是，我就是一個日本人。”佐藤笑道。
“幸會。”美女略顯驚訝，但隨即恢複了平靜，客氣的淺笑道。
“那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麽這麽討厭日本麽？其實你不用說我也知道，大部分中國人討厭日本，是因為那次戰爭吧？”佐藤很紳士的問道。
“錯了。我並不是因為那場戰爭而對日本產生厭惡感。”歐陽認真的說道。“犯錯是每個人必經的階段，一個國家和民族當然也不會例外。比如二戰期間，德國也曾和日本一樣犯過大錯，但是戰爭結束後，兩個國家的所作所為卻是天壤之別截然相反的。在1933年至1945年期間，有600萬猶太人遭到納粹德國的屠殺。這種慘絕人寰的事，讓德意誌民族從此蒙羞，但是戰爭結束後，德國真誠懺悔和思過的態度卻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德國政府承認其過去政府犯下了滔天罪行，承諾給所有的被害人，特別是猶太人作出戰爭賠償，包括在世界範圍內追捕當年殺害猶太人的凶手。總理勃蘭特跪在波蘭猶太人紀念碑前贖罪的鏡頭，更替新生德意誌民族重新取回信任……”
佐藤沒想到這位看上去斯文純美的女孩說起曆史來居然如此滔滔不絕，不由的為自己的過度自信而後悔了。但隨即想到自己是大學教授，如果說起曆史的話，自己絕對不會差到哪裏去，於是信心大增，很客氣的打斷了美女的辯論，說道：“歐陽小姐說的沒錯，每個國家和民族都有犯錯的時候，德國人民在對待過錯的態度上的確是值得尊敬的。但我們日本也做到了啊。二戰臨近結束的時候，美國人不顧生靈塗炭，殘忍的在我們的國土上投下了兩顆原子彈，給我們的國民造成了毀滅性的巨大創傷，為了國民的休養生息，我們偉大的天皇親自宣布無條件投降，並承諾接受國際法庭的審判，至於戰爭賠償的問題，並不是日本不肯賠償，而是中國人民拒絕了賠償不是麽？而且，我們政府也一直遵守國際法庭的規定，連最起碼的國家軍隊都沒有建立過……歐陽小姐，所有的這些，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日本人的真誠道歉麽？”
聽完佐藤的狡辯，美女驚豔動人的臉上不由的露出了無奈的微笑。她甩了甩頭發說道：“南京大屠殺，七·三·一部隊……日本在戰爭期間進行活人體細菌戰實驗，在南京和新加坡等地對手無寸鐵者進行大屠殺，但戰後日本又有過怎樣的悔改表現呢？在東京有建設任何和平紀念碑嗎？有為被屠殺的人表示過真正懺悔嗎？不僅沒有，還把自己裝扮成被害者，繼續紀念其所謂“為國犧牲者”，篡改教科書，否認曆史。日本政府甚至為參拜供奉戰犯的靖國神社，不斷與亞洲鄰國發生齟齬……請問，這就是你們日本人的懺悔嗎？”
歐陽的話不急不緩，絲毫沒有那種氣勢淩人的羞辱感，但字字句句清晰入耳，有理有據，都是佐藤無法反駁的。聽到最後，佐藤甚至不知不覺的冒出了冷汗，幸虧本來就喝的麵紅耳赤，掩蓋了他的心虛。歐陽說完之後，淺笑嫣然的看著他，原本被美女注視是一件很幸福、很令人愉快的事情，雖然她的一雙妙目中絲毫沒有勝利後的得意忘形，以及對失敗的羞辱感，但佐藤卻始終沒有勇氣迎上她的目光。在某個瞬間，他甚至有借口上衛生間的的機會溜走的打算。但最後他還是決定頑強的抗爭到底。
我怎麽可以就這樣認輸呢？她隻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而我，曾經可是名牌大學裏的教授！我的年齡都快是她的兩倍了！
更重要的是，我不是一直以崇拜我的國家，狂熱的熱愛我的民族而自豪的麽？現在這個叫歐陽的美女已經和我拉開了陣勢，已經把日本說的一無是處了，我怎麽能這樣認栽，這樣任由我的國家和民族蒙羞呢？！
於是，佐藤挺直了腰板，試圖能變得和這位口才極佳的中國美女差不多高，可是他失敗了，天生遺傳的基因使得他的身高偏低，站在歐陽麵前直接矮了半頭……不過他已經不在乎這些了，他清了清嗓子，決定改變辯論方向，為自己掙回一點麵子：“歐陽小姐果然學識淵博，口才過人。那場戰爭畢竟是曆史了，我們就不要再提了，我本來是要和你討論電影的不是麽，怎麽牽扯到曆史上去了？嗬嗬，都怪我。”
歐陽無所謂的甩了甩頭發，為佐藤的故作紳士而付之一笑。
“繼續討論電影的問題。”佐藤見歐陽沒有結束談話的意思，覺得自己扳回臉麵的時刻到了。於是滔滔不絕的說道：“我很遺憾，歐陽小姐居然對這樣的電影能看這麽多遍。電影就像別的藝術一樣，代表了一個國家的思想素質以及處事態度。這部電影我也看過了，我想問歐陽小姐的問題是，在現實中，日本人有可能像電影裏描寫的那樣愚笨，那樣不堪一擊麽？”
歐陽笑道：“當然沒有。電影隻是電影，本身就是虛構，就是帶著某種娛樂性的。”
“我當然知道是虛構的。”佐藤得意的說道，“說實話，我為中國拍出這樣的電影而感到失望。麵對失敗，每個人都有心理陰影，當然每個國家也一樣。我想，這部電影就是中國人對那場戰爭的後遺症吧？因為在那場戰爭中敗得太慘，所以你們一直想象著，能變得強大，能變得神勇，相應的，你們都希望你們的敵人和對手變得脆弱，變得不堪一擊，變得愚笨如豬讓你們玩弄於股掌之間，在這樣的心裏下，你們才拍出來這樣的電影……但我想勸告你們的是，你們這種心理其實是一種自卑，一種不思進取的表現。事實上，任何人靠想象是不能生存的。這一點我覺得我們日本比你們要做的好的多，我們國家的電影人從不會拍攝這種帶著強烈的理想主義的片子，我們國家的文化，包括電影、文學等等，絕對都是積極向上，表現隻有努力才有回報的哲理的……”
一口氣說完這些，佐藤有些得意的看著歐陽，心想總算揚眉吐氣了。
歐陽聽完他的長篇大論，笑意更濃了，兩個淺淺的酒窩在她的雙腮若隱若現，更顯出她的笑容美麗動人。
“恕我直言。對於貴國的電影和文學，我實在是不敢恭維。”她笑著展開了反擊。“當然事先聲明，我並不會像你那樣，因為一部電影就自以為是的去否認一個國家的電影文化。日本的電影和文學其實有很多也是我非常喜歡的。比如你們的動漫。但既然你開始討論整體的文化內涵和修養了，那我就不吐不快了。”
“請講。”佐藤很大度的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他不認為她還有什麽能反駁的。
“如你所言，我們國家的電影人以及作家，雖然有點理想主義，但我們至少不會歇斯底裏，不搞變態主義。我用變態這個詞，希望不會冒犯到您。”歐陽很客氣的說道。“但看看你們的電影和文學作品吧。世界十大禁片裏有兩部是你們的傑作沒錯吧？一部是《下水道人魚》，無聊的情節和令人作嘔的惡心場景考驗著人們的心理承受力。另一部《感官世界》，它的變態和粗糙我就不說了，相信世人皆知吧。還有《血肉之花》《機關槍少女》之類的，全是以血腥和殘忍作為賣點，請問這就是你們的電影文化嗎？再說文學，日本的文學作品裏充斥著luan倫、變x性、虐x戀等違背傳統道德倫理的內容。比如《雪國》、《古都》、《千鶴》、《廚房》等都以這些虛幻的、荒誕的、變態的情節見長。你說過，一個國家的電影和文學作品，代表了這個國家的文化素質和思想修養，那麽這也就是說你已經承認，血腥、野蠻、殘忍，就是你們國家和民族的文化象征嗎？”
“這……”聽到這裏，佐藤已經感覺無言以對了。他尷尬的咽了口唾沫，正在考慮著該用什麽樣的借口結束掉這該死的辯論的時候，山本很適時的出現了，他從包間裏走了出來，向兩人對話的地方走來，一邊走一邊用日語招呼道：
“佐藤君，你怎麽這麽久還不回去？！原來是躲到這裏和美女聊天？！“
佐藤笑了笑，用日語回答道：“我們在辯論。”
“辯論什麽？”山本疑惑道。
“我們在討論中日兩國的電影和文學。”這時候，歐陽忽然用嫻熟的日語說道。然後，就在佐藤為她會說日語而感到驚訝時，歐陽揮了揮手裏的光盤，淺笑著用日語對兩人說道：“歡迎來到中國。”
然後，她輕輕轉身，如同一朵白雲般飄走了，很快消失在走廊裏。山本久久的看著她離去的倩影，直到完全看不到，才扭頭對臉色發青的佐藤說道：“佐藤君，你們剛才辯論什麽了，看你臉色很差的樣子？”
“我沒事。我……去衛生間，馬上回來。”佐藤語無倫次的說完，急忙狼狽不堪的轉身向衛生間走去。自取其辱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他想。
他當然不會想到，在衛生間裏，還有另外一件更糟糕的事情等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