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你怎麽來了?”我一點心理建設也沒有,不知道阿蓮有沒有聽出我語氣裏的不善。

“我等了你四個小時了,你忘了拿鹹魚。”阿蓮舉了舉手裏的東西。

我不禁對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難當。

我忙忙地開了門,又給阿蓮沏茶,卻被阿蓮攔住了:“坐坐吧,我其實有話想跟你說。”

可是我現在其實最不想聽阿蓮跟我說話,我真的害怕她又跟我講她和尹天與的愛情故事而我沒辦法奉上一臉真誠的笑容,我不能忍受自己這樣虛情假意地麵對這段曾經共患難的友誼。

“你和尹先生的關係應該不隻是在渡假村見過這麽簡單吧?”阿蓮的眼睛在日光燈管下顯得很亮,很晶瑩。

我沒想到阿蓮一開口講的是這句話,噎在那裏,半天也出不了一句聲,這叫我從何說起?

“我說的沒錯吧?”看來今天晚上阿蓮是鐵了心一定要一個結果的了。

“你怎麽看出來的?”我不甘心。

“你望住他的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你沒有事情可以瞞得住我。”阿蓮比我以為的玲瓏剔透得多。

“過去了。”這三個在我心頭盤旋了一晚上的字此刻終於被我自己說了出來,每個字都沉重得讓我難以啟齒,嘴巴裏有股腥腥地味道,牙根流血了。我早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地愛上他了,但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原來這麽愛他卻是在失去他的時候。

好象我的回答完全在阿蓮的意料之內,她依然安靜地坐在那兒,連頭發絲都不曾輕微搖動,“對不起,應該講對不起的人是我,其實我當時講送你走講那句話的時候我是故意的,我知道這樣一來你一定會自己一個人走掉的,對不起,我真的很報歉。我是來跟你道歉的。”阿蓮的臉色變得蒼白,但仍微微笑了笑:“在欲望麵前我也露出‘皮袍下麵的小了’。”

阿蓮的話讓我意外得不知道應該怎樣反應。相比阿蓮的坦****,我更覺出自己的卑瑣。但是我又知道我再也不可能向以前一樣拿著電話一臉沉醉地麵對阿蓮去講述那些我我他他的故事了。

“我隻想知道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我今天才見識到阿蓮的牛脾氣。

“我不是說了已經過去了。”我舉手投降。

“可是我記得你說過你愛他。不過那會兒我們都不知道你的‘他’就是我的‘他’,兩個‘他’都是他。”稍微神經健全一點的人聽到這句話一定都會瘋掉的。

“那是我信口雌黃。”

“你說你這次要堅持到底。”

“那是我利令智昏。”

“你說過認定他了。”

“那是我年少無知”

“你說這段感情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

“那是我語無倫次。”

靠,實再是應該給我的語文老師發終身成就獎。

阿蓮輕輕舒出一口氣,“那我走了。”

臨出門,阿蓮又回過頭問我:“李好,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

“當然,當然是。”我本能地提高了音量,但是眼睛卻下意識地躲開了。

“嗯,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阿蓮忽然用力抱了抱我,轉身走了。剩下呆若木雞的我站在門口伴著一條傻大傻大的鹹魚,熱淚盈眶。這一刻,尹天與一下子離得我好遠。

我不知道別人失戀了會怎樣,隻是我的典型失戀精神傾斜性失眠症卻從這天起又複發了。上班還好,一離開辦公室,時間就變成一個黑乎乎的深不見底的怪獸撲麵而來,可怕得絕望。晚上睡不著覺,我就通宵地上網,嘴青臉綠地坐在電腦前,除了跟不知姓氏名誰的男人女人瘋狂地聊天就是玩遊戲看小說。吃飯就是一包即食麵,去廁所也給自己規定了線路與步數,一步不能多,一步不能少,步數不對就重頭走過以此來打發漫漫長夜。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上網,失眠,奇怪的是我並沒有因此發胖,隻是很快臉上就長滿了閃閃發亮的粉刺。我就這樣日新月異地一路臼頭深目著下去。

夏萌萌在打了七次電話都約不到我之後,於某個午後怒氣衝衝地出現在了我的辦公室。隻是在看到我的時候她好象嚇了一跳:“老天!哦,MYGOD,你的眼睛在哪兒?”

“有倆黑眼圈圈住的就是我的眼睛。”我沒好氣。她好象是專門上來氣我的。

“SORRY,可是你怎麽一臉都是痘痘,我連你五官都找不到了。”

“我青春期。”

突然手機鈴響,我神經質地一把抓起二十四小時待在我一指範圍內的手機:“喂,喂……”

“是我的手機響。”夏萌萌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拿起自己的手機說。

我有點訕訕地放下電話。

怕夏萌萌打完電話要繼續追問我任何我不想回答的問題,於是悄悄站起來想往外溜。

誰知道她根本沒打算接那個電話,隻看了一眼顯示屏就關上電話,順便把我攔住:“哪兒去?”

“廁所!”我回答得理直氣壯,一轉身就溜出了辦公室,誰知道夏萌萌卻陰魂不散地跟在我身後。

“你幹嘛?”

“我也去廁所呀。”

灰溜溜地回到辦公室,不出所料夏萌萌開始對我進行毀滅性地刨根問底。但是我左躲右閃就是不接招。

“李好,你聽說過嗎?前世的五百次回眸,才換得今生的一次擦肩,我們兩個這樣的交情容易嗎?你說就為了這緣份你有什麽還應該瞞著我嗎?”

“照你這麽說咱倆這樣,上輩子似乎沒幹什麽,光回頭了!”

夏萌萌氣得幾乎要翻臉。臨出門前惡狠狠地說:“本來今天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的,既然你這麽沒義氣,所以我決定憋死了要不告訴你!”

含笑目送她離去的背景我輕輕舒了一口氣。

夜裏十一點過,我一如繼往地又泡在網上同時跟十七個人在聊天,手指頭在鍵盤上飛舞。突然QQ顯示有係統信息。我忙裏偷閑地雙擊開,是要求加為好友的,在附加信息欄裏寫著幾個字:“我是WILLSON”。

我的右手僵在了鼠標上,大腦出現短暫性供血不足。小喇叭又在閃爍,這次我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同意。

“你好!”這兩個字跳出來的時候還是嚇了我一跳。

“你好”我要深深地向發明網絡的人鞠躬。我實在想不出除了在這裏以外的任何一個什麽地方可以讓我如此從容地百感交集著向這個如此改變我生命軌跡的男人講出這兩個字。

“你過得好嗎?”

“唔”

“你的QQ號我是問夏萌萌拿到的。”讓人欣賞的光明磊落依然是WILLSON的作風,這大概就是幾乎憋死夏萌萌的那件事吧。

“五月和你們的孩子好嗎?”

等了一會兒,我以為他已經離開了,才見到電腦上出現幾個字“挺好。是個小公主,已經會叫爸爸了。”

“嗬嗬嗬,恭喜你呀。”我想象那個小女孩一定有白嫩的皮膚和一雙大大的眼睛,應該是個很招人愛的小家夥。WILLSON這麽晚才上網是為了要哄到這個漂亮寶貝把長著長長睫毛的眼睛閉上吧。

“你呢?還是一個人嗎?”

“嗬嗬嗬。”我不置可否,忽然對WILLSON如此輕挑地問我這個問題有些惱火,感覺就象不相幹的人在打聽我有多少存款一樣不爽。

“有句話想跟你說。”WILLSON的打字速度不慢。

“你要是跟我說對不起的話我就穿上鐵頭靴子踢你的屁股!”我快手快腳地打出這句話,生怕給他搶在前頭。

“你總是這麽敏感。”

“這算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我答應過你永遠不跟你說對不起的。”楞了一下,一些好象很久遠的事情很艱難地被喚醒,心酸了一下,不是為了網絡對麵那個人,而是為了自己和那段在四月裏狂亂的呼吸。

突然很慶幸,雖然我總是從愛情的華麗皮草上被虱子一樣抖落,但是我還沒有憤世疾俗到以為愛情都是用來失去和忘記的。

“明天可以見個麵一起吃飯嗎?”WILLSON給出一個忐忑的表情。

我一下子笑了:“不了,免得你又情不自禁再愛上我。”

WILLSON也給出一個笑臉:“不會再愛上你了,因為我一直愛著你。”

輕輕地點擊了“關閉”,靈台一片寂靜,忽然想起了海子的那句詩:

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