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逸看了看若楠,見若楠正認真傾聽,繼續說道:“當時,那人大喊而回,你我臉上有的都是疑惑之色,可你叔父卻頗為震驚,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顯然他是知道山上有事情發生,卻沒有想到有人能活著跑回來報信!還有,初時我之所以想到人在劇烈運動後,飲茶大傷心肺,極易死亡,原是各門各派內功學個兩三年,要知道最基本的道理,你叔父一身高明功夫,如何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卻反而遞給那人茶水,原因隻有一個,那人是他整個計劃的一個異數。他沒想到有人能逃脫那個山洞,他要在那人沒把事情原委說出之前,殺人滅口。”
若楠聽到此處,疑問道:“倘若叔父真是行凶之人,那麽他此舉豈不一樣是暴漏自己的殺人之心了?”
韓逸搖搖頭,“你錯了,如果我是你叔父,在這村子裏有了這麽多年的威望,遇到這樣看似不小心殺錯人的事情,也定然不會有事的,村裏人淳樸,到時我隻要一說,我是擔心前幾日上山之人不曾回來,今天好不容易有人帶來消息,迫切想知道一切,卻疏忽大意,犯了這麽一個錯誤,當眾斷一根手指,那麽村裏人定然不會責怪我,反而會因此感動莫名。”
“可這終究是牽強了些,這也許僅僅是一個巧合罷了。”
韓逸點點頭,“姑娘說得不錯,可我這還有第二個理由,就是那日上山之時,你叔父特別強調不想再帶村裏其他人,隻是當時我們都被你叔父揮刃斷指的凜然之氣所震撼,根本無暇去考慮這些,想必你叔父本是山穀中除了你父親之外,最有閱曆的人了,該當知道救人如救火的道理,可他卻寧肯不惜花費時間和咱們先上山查看,再要我們下山找人,這就證明,他根本無心救人,擺明了要讓被困之人死!”
若楠此刻已經不再說話。
“第三,其實你叔父在山上本是殺你我二人的最好時機,但也許是覺得月黑風高,山體陡峭,沒有把握一下殺死咱們兩人,也許是料定你我必會掉進那個山洞之中,困死在那裏,你叔父說那條路他曾和你大哥走過,這便是他最大的破綻了,倘若他說的是和寶聲,寶亮走過,我也不會懷疑,可他卻說和你大哥走過,那我就不得不有些疑惑了,你大哥性子耿直,忠孝為先,如何會不聽祖訓?擅自走那條路呢?倘若他真走那條路了,定會經過那個陷阱,無論他躲得開,躲不開,你又怎會為了自己一人不受懲罰,把這個危險之處悄悄隱藏在心中?所以說白了,那個山洞,你叔父知道,但別人並不知道,他指路於你我,其心腸歹毒,不問自知。”
若楠此刻已經輕聲嗚咽起來。
“你叔父什麽都做得仔細周全,可正是因為他太小心了,沒有在山上下手,反而讓我們逃過了一劫,所以我們便來到了這裏,隻是這回他沒有馬上殺了你我,卻不知在動何心思。”
若楠猛力搖頭,大聲痛哭起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韓逸見若楠如此,也就沉默下來,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若楠……
若楠哭喊累了,低著頭,不再吭聲,鼻息微微抽搐。
韓逸雙眼望天,不知在想些什麽。
良久,若楠長歎一聲:“既是如此,叔父為何不直接殺了我,卻要我知道這許多事情,直比死上十遍還要難受。”
韓逸看看若楠,“他定是發現你我還有留下的必要,才會如此,卻不知我們身上有什麽能讓他不舍得殺我們的東西,其實寶亮終究是小打小鬧,你叔父這種人才會成為大奸大惡之徒。哼,當初他何等大義凜然,卻當真是世間第一大偽君子。”
韓逸話聲剛落,另一頭傳來一陣渾厚地答話聲,“趙宋開國,世間偽君子多了去啦,可是你能評說得盡的?”
聲音傳自房間門口,韓逸和若楠兩人不約而同地向那個方向看去,一個人影在白紙窗上緩緩放大,二人的心境卻是各不相同,韓逸眼中冰冷如霜,手指扣得木頭咯咯作響,指甲深入木頭之中。
若楠此刻沒有注意到韓逸的舉動,臉上又驚又喜,“爹爹到啦。”
門口“咣啷”一下傳來鎖頭落地之聲,“吱呀”兩扇木門打開,一位頭發和胡子盡白的老者出現在二人眼前,老者垂著頭,不屑地看著地上的鎖頭,右手持著一把短刃,左手背在背後,大門洞開的一刹那,老者一身布衣打扮,身材短小,甚是消瘦,眉毛始終皺在一起,臉上盡是一副悲苦之相,仿佛天下之事都能使他不順心一般。
韓逸詫異,初時他聽到有人在門外一番摒棄世俗的言語,心想定是又有高人來了,接著若楠喊出“爹爹”二字,韓逸這才恍然大悟,心想這柴家穀在此百餘年來不曾經曆半點亂世,本朝不比前朝,自始至終不曾統一過天下,在這樣一個戰亂年代,一個弱小的皇族保護著他的子民過了一百多年的安靜生活,那麽這個皇族的領軍人物當是一位響*的漢子,如今見到廬山真麵,竟是如此一位毫不起眼的人物,當真有些失望。
眼中期冀之光暗淡下來,老者自進門把韓逸的神色看得清楚,見他如此,冷哼一聲,沒有說話,走到若楠身旁,隻用一左手,便把若楠身上的繩子扯斷,扶起若楠,“女兒,你受苦啦。”
若楠撲在老者懷裏,哽咽道,“爹爹,我還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
老者拍拍若楠,也是心情激動,“爹爹這不是來接你了嗎?”
若楠起身,“爹爹到底是害了什麽病,怎麽這麽久才好,大哥二哥被困在山洞中了,爹爹快想辦法救他們才是,寶亮勾結外人,對柴家穀圖謀不軌,已經被送去祠堂了,叔叔不知為何,昏了頭腦,竟對我們下手,對了,爹爹,你快把韓公子的鎖鏈解開才是啊。”
老者聽若楠說了一連串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來來來,咱們需得一樣一樣做。”
若楠輕聲說道:“那就請爹爹解了韓公子身上的鐵鎖吧。”
老者疑惑道:“韓公子?”
若楠恍然,手指韓逸,“就是他。”
老者哪裏不知若楠說得是韓逸,故作為難道:“剛才女兒要爹爹做了好多事,先是救寶聞寶聲,接著去找寶亮,然後是找柴封算賬,最後好像才是救這小子不是?”
若楠剛看清叔父嘴臉,接著又脫困,一悲一喜之下,竟不及思考,急道:“爹爹倘若不救韓公子,女兒也不出去了。”
說完,若楠又重新坐到了地上,老者笑嗬嗬地說道:“女大不中留,這話當真是不假,也好,我就替你救這臭小子吧。”
若楠一下子從地上彈起,“我就知道爹爹最好啦。”
老者笑吟吟地走到韓逸麵前,提起右手上麵的匕首,向韓逸身上鐵鏈砍去,韓逸連聲道謝,老者並不說話,隻見刀到鏈斷,甚是利索,韓逸暗暗稱奇,一邊看著老者的動作,一邊在想,好鋒利的匕首,連這麽厚的鐵鏈都能砍斷。
老者一邊砍著鐵鏈,一邊對韓逸說道:“小夥子姓甚名誰?”
韓逸輕聲說道:“晚輩韓逸多謝前輩仗義相救。”
老者停下手中動作,看著韓逸,“我救你是因為女兒求我,沒什麽仗義不仗義之說,我早說過,大宋的子民盡是些口是心非的偽君子。”
韓逸心中很是懊惱,氣哄哄地說道:“前輩以點帶麵,未免太過絕對了吧。”
老者冷冷地說道:“小子,我在救你,我說什麽,那便是什麽,知道嗎?”
韓逸頗為傲然地說道:“我又沒求你救我,憑什麽你說什麽便是什麽,你這人當真霸道。”
老者順勢給了韓逸一個巴掌,若楠上前一步,輕聲叫道:“爹爹……”
韓逸嘴角泛血,抬頭看著老者,老者也是冷眼瞧著韓逸,兩人便這麽相互對視著。
老者大罵:“沒用的東西,連一個女子都保護不了,還好意思在這裏大言不慚?”
韓逸淡淡說道:“也不知道是誰沒用,連自己的江山都保不住,避世山穀,還好意思在這裏諷刺別人。”
老者氣灌胸腔,聲色俱厲地說道,“臭小子,你當我柴暮秋不敢殺你是嗎?”
韓逸輕蔑地一笑,“殺便殺了,亂嚷什麽?”
若楠大急,她不知道平日裏甚好相處的韓公子為何見了爹爹竟會這般樣子,其實韓逸自與哲宗皇帝決裂,便處處見不得那些高高在上之人,這幾年潛心練功,每每停下休息,便會越來越覺得當年祖師爺李士謙那種超凡脫俗的思想是那般美好,此刻柴暮秋在他麵前如此,登時激起了他的倔強性格,是以冷言冷語相對。
柴暮秋右手猛然而動,向韓逸咽喉刺去,韓逸頭顱一昂,閉目待死,若楠急呼,“爹爹,不要。”
柴暮秋聽到女兒高聲呼喊,短劍便停在了韓逸咽喉之前,再過寸許,便會深入韓逸喉嚨,若楠驚起一身冷汗。
柴暮秋臉上展露笑容,“小子,你怕了。”
韓逸睜開眼睛,“我沒死過自然不知死是何種感覺,我閉目待死,卻是腦中閃過不想就此死去,可仔細想想,我活著又有什麽可留戀?前輩,你殺了我吧。”
柴暮秋納悶地望著韓逸,見韓逸突然間眼若死魚,不由大怒,“你說得這是什麽屁話,我女兒有心於你,難道你半點不知,為何這般生無可戀?”
韓逸與若楠尷尬地對視一眼,若楠隨即低下頭,小聲啜泣起來。
柴暮秋靜下心來,仔細想想,不由暗叫,哎呀糟糕,這小子忒也狡猾,自從我進門便對若楠百依百順,若楠對他頗有情意,自是一百個不願他死,況且剛才我及時收手,已然露了不願殺他的心思,這小子早猜到一切,所以才會這般有恃無恐。
想到此處,柴暮秋眼睛不停亂轉,韓逸卻不再望柴暮秋一眼,柴暮秋看著韓逸一番悠然自得的樣子,越想越是氣憤,“不行,不能讓他這般囂張,得想個法子製他一製。”拉起若楠的手,“若楠,人各有誌,不免強求,既然韓公子心意已決,我們當遵從韓公子才是,若楠,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