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笛“咣當”一聲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滾出好遠,撞到了若楠布鞋之上,若楠蹲下身來,輕輕地把金笛拾起……柴暮秋對一切卻好似半點沒有瞧在眼裏一般,仿佛從頭至尾,自己隻是一個局外人……。韓逸心中想到,這若楠父親當不是托大之人,他或是心傷柴封,但絕不會任由孫婆婆對柴封下的殺招無動於衷,除非……他料定寶聲會在此刻趕到!本以為這穀中之人,該當是柴穀主功夫最為高強,卻沒有想到,這柴寶聲的功夫,竟然精煉至此,大巧不工,重劍無鋒,但看他一招一試平平無奇,但被他使來,大張大合之間,幾可近似排山倒海之勢!
大殿裏突然間寂靜下來,孫婆婆也不再掙紮,好像收心絕念一般,柴封抬眼看著孫婆婆漸漸平靜下來,這才放下心來,歎了一口氣,最後一絲力氣耗盡,臉露微笑,緩緩合上了雙眼。
柴暮秋雙手顫抖,柴寶聲和韓逸二人垂下頭來,滿臉黯然。
孫婆婆望著柴封就此斃命,才突然間感覺失去了一個多年好友一般,心中想到,這個人,也許是這世界上唯一了解我的人,可我對他卻從未有過半分好臉色,不是打他,便是罵他,對他呼來喚去,不行,我怎可兒女情長,此刻他們意亂情迷,我取了玉佩,抓了這小丫頭,這也未必不能出去。
孫婆婆想到此處,心腸又再硬起來,一個倒身折翻,已到桌前,順手把那盒中玉佩取來,柴寶聲大喊:“孫婆婆,不要……”
孫婆婆癡心於玉佩,哪裏能聽見寶聞的聲音,眼中精光大勝,疲憊的身子仿佛突然又湧現出了無窮力量一般。
柴暮秋望著孫婆婆的背影,眼中朦朧一片,一個妙齡少女的背影出現在眼前,腦中閃過的滿是和孫婆婆最初相識的那一幕。
五十年前,汴京城麗水橋頭,一個女子在雨中俏立,青石板,油紙傘,那個滿是丁香般幽怨的眼神……
不一日,柴暮秋辦完事,往柴家穀回城途中,又看到這名女子,隻不過此女子卻是在被一群人追殺,柴暮秋俠義心起,救下這名女子……
“姑娘,何以被這群惡人糾纏?”
孫姑娘盈盈下拜,哭泣而言,“多謝公子仗義相救,小女子被惡人糾纏,欲以成親,家父已受挾持,那日橋頭與公子相見,正自苦惱,哪知昨晚突然噩耗傳來,家父已身遭不幸,遂連夜收拾行裝,今日一早便出城逃亡,哪知還是被這夥人發現,倘若不是被公子相救,此刻隻怕已被惡人擄回城中!”說完,孫姑娘又哭泣起來。
柴暮秋當時也正直少年,聽女子說明情由,不由大怒,“他們這般在京城中公然強搶民女,難道就不知道王法嗎,姑娘且隨我去,我去取了這惡人首級!”
孫姑娘幽幽一歎,“且不說我找尋不到他們所在,便是找尋到了又能如何?”
柴暮秋奇道:“姑娘不知他們所在?那姑娘是如何知道你父已身遭不幸的?”
“其實,這惡霸在小女子住所之外,安排了一些人監視小女子,隻因他們吃醉了酒,這才大意說出,小女子身陷囹圄,夜晚如何敢睡?是以恰巧聽到了他們的話語!”
柴暮秋怒火中燒,拉起孫姑娘的手,“我這便帶你尋找殺父仇人,就算翻遍整個汴京,也要把這群惡人找出來。”
孫姑娘小心地抽出手來,眼中滿是恐懼之色,不住搖頭。
柴暮秋這才想起,剛才一時氣憤,竟不自覺地拉起了眼前女子之手,臉色泛紅,微覺尷尬,陰差陽錯地說道:“那姑娘可有落腳之地,倘若沒有,不如便到我穀中暫避一陣!”
孫姑娘當下點頭同意。
兩人一路取道柴家穀,都是少年心性,不多時,孫姑娘便漸漸展露笑顏,與柴暮秋熟絡起來。
後來,到柴暮秋引孫姑娘入穀之時,心中已暗生喜愛之意,隻是不想做那仗著自己有恩於孫姑娘,便向其提親之人,況且自己身材矮小,孫姑娘卻是美若天仙,因此卻總是不敢孫姑娘相見。
孫姑娘百無聊賴,柴暮秋煩勞終日,恰巧柴封無事可做,於是便讓自己的弟弟傳孫姑娘一些拳腳功夫,以排解孫姑娘的憂鬱情懷。
隻是沒想到一來二去,柴封竟首先向自己願娶孫姑娘為妻之意,柴暮秋心中難過,但畢竟二弟話語在先,柴暮秋不好多做言語,是以點頭應允。
柴暮秋自此每日隻是苦練功夫,心中恨極了世間虛妄禮法。
哪知後來柴封偶然知道柴暮秋也對孫姑娘有意,便說什麽也不再願娶孫姑娘為妻,孫姑娘心中有氣,自向柴暮秋在穀中要了一處宅所,從此以後,迎來送往的,安置穀外來客!
柴暮秋知道孫姑娘此刻功夫已有根基,況且來客在這穀中留宿,諒也不敢造次,因此也就同意了孫姑娘的要求。
一晃五十年過去,孫姑娘已經變成孫婆婆,自己也已經老邁,柴暮秋一生剛硬,自不願承認這些都是他的錯,在心中把一切歸於二弟,覺得是他害了孫姑娘,因此自此以後,柴封就算做了天大的有益穀中之事,也不願多說一句好話……
卻不曾想,孫姑娘見縫插針,二人漸漸越來越是客氣,關係越來越是疏遠。
孫婆婆每走一步,柴暮秋看在眼中,便好似老了十年,直到幾步走完,
孫婆婆已經是頭發花白,背影佝僂的老者,宛似走過了五十年春秋一般,他自是剛知道孫婆婆的一切行為陰謀,但心中仍不願麵對這個現實。
其實孫婆婆也隻是從祖上玉佩的傳說,隻是從未真正見過玉佩模樣,此刻一步步靠近,腦中不斷翻轉,“我取了這塊玉佩,再找後來之人搜尋其他玉佩,我劉家定能重整河山!”
“哦,不,柴封因我而死,他一生鍾情於我啊,我連一個鍾情之人都已失去,再要河山又有何用?”
孫婆婆越向前邁,心中越是沉重,寶聞在孫婆婆身後不停叫喊,孫婆婆卻充耳不聞,待要上前去攔,孫婆婆卻已手觸玉佩,緩緩地拿了起來。
寶聞連忙後退回來,但見四周湧箭而來,直灌孫婆婆身上,孫婆婆本已心受刺激,如何躲過這萬箭穿心地一擊,站在原處,不做躲閃,霎時間,身上已紮滿了幾十支箭。
孫婆婆定在那裏,緩緩轉過頭,臉露微笑,鮮血從嘴角流出,“我撒了五十年的慌,做了五十年的好人,沒想到謊言成真,霸業成夢,卻再也提不起一絲稱皇稱帝的興趣了!”
孫婆婆淒婉地看著地上的柴封,把手裏玉佩一甩而出,身子向一側轟然倒去。
玉佩在空中劃出最美的一個弧度,一如孫婆婆的一生,從最低處走來,又從最低處消失,僅有那一個至高點,卻不曾好好把握,偏要前行,終究黯然收場。
韓逸伸手接過玉佩,轉身交給柴暮秋,柴暮秋神色激動,並不接那玉佩,忽而悲從中來,大聲哭泣起來,幾人也是心下惻然。
寶聞上前拍拍父親的肩膀,幾人抱起地上的柴封和孫婆婆,出了洞穴。
數日後,穀外的那片林地之中起了一處墳塚,卻是孫婆婆與柴封合葬之墓,柴暮秋,寶聞,韓逸,若楠風中而立,韓逸低聲說道:“我剛來穀中不過半月,竟然經曆這般事情,那日我坐在此處,心中羨煞了這穀中的一片平和,如今看來,其實即使在這小小穀中,也有這般勾心鬥角,並非刻意去躲,便能躲得的。”
寶聞緩聲說道:“韓兄弟所言不錯,有人在,便有紛爭,有紛爭,便有奪取天下之人,你怎麽躲得過去?”
柴暮秋凝立墳前,背對眾人說道:“韓公子大徹大悟,我也大徹大悟,一如劉姑娘所說,什麽王圖霸業,什麽皇子皇孫,都是些累人東西,當初先祖既然已經選擇遠避世人,便應忘卻這累人的夢魘,大隱隱於市,小隱隱於世,寶聞,為父是不行了,到得你這一輩,便想辦法遣散穀中之人,讓人人另尋安居之所吧。”
寶聞低聲說道:“孩兒緊記!”
柴暮秋轉過頭來,已是老淚縱橫,望著山崖上柴宗訓寫下的字跡,忽的起身高飛,取出天問短劍,在壁上一一刮刻起來,幾番身影之後,山崖上溝壑縱橫,字跡已經不見,一些粉末物質緩緩落下……
柴暮秋越過山澗,走到韓逸麵前,倒轉天問劍,“韓公子於我穀中有大恩,我穀中上下無以為報,我知道韓公子不會隻為小女停留,那便把這天問劍和巨闕劍贈於你,但盼你能持此利器,行俠於天下,老夫也就安心了!”
柴暮秋剛說完,寶聞也從身後取來巨闕劍,遞給韓逸,從懷中又取出一本劍譜,卻是巨闕劍劍法。
韓逸手足無措,連忙說道:“這二劍是穀中至寶,我如何取得?前日前輩贈我玉佩,我尚可勉強收下,今日又如何能夠再受老前輩恩惠?”
柴暮秋悵然說道:“什麽寶不寶的,老夫如今才明白,隻要人在,這才是最大的寶物,公子隻需憑武行俠天下,莫讓他人再失去至寶,於我已是極大的報答啦!”
韓逸見柴暮秋和寶聞眼光灼灼,不忍拒絕,伸手接過,“前輩放心,晚輩定當行俠天下!”
說完,韓逸又轉眼望了望若楠,若楠眼中含淚,一如秋水,柴暮秋拍拍她的肩頭,繼續說道:“韓公子,小女暫且不能隨你前去,老夫老矣,實不願再與親人分離,他日韓公子若是有暇,對小女仍舊心有所愛,那便再來帶她一同離去,女子多是至情之人,且不要輕易再傷她們了!”
韓逸自與柴暮秋相見,卻是不曾見過柴暮秋這般緩聲說話,心中想到,“柴老前輩,定是心係陳年往事,因此仿佛一瞬間老了許多!”
韓逸抬眼望了望若楠,一時間不知該如何答複,若楠秋水般的眼睛怔怔地看著她,心中想到,“韓公子不是尋常人,自有大事要做,我且不可為難於他。”
韓逸看了若楠好一會兒,嘴巴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來,一轉身,背起巨闕劍,把劍譜和天問劍放入懷中,眼睛緩緩地從若楠身上離開,天涯孤影,飄然而去。
若楠上前一步,眼望韓逸背影,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