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澤眼望宗穎,輕輕說道:“但願如此吧!”
這時宗澤身側的另一婦人低聲說道:“老爺,客人遠道而來,該當讓他先回房休息才是,妾身也好去吩咐下人為客人準備些酒菜!”
宗澤連連拍頭,恍然大悟,“瞧我一時興起,竟然忘了這事,該當賠罪,該當賠罪。”
那婦人笑著說道:“你啊,平生便隻明白那為官,兵法,武功這三件事,其他的事卻是一竅不通哩!”
另一婦人也是笑吟吟地說道:“而且老爺這為官之事也隻是對百姓而言,百姓人人誇獎,同僚卻大不理解,全當老爺是怪人呢!”
宗澤滿麵微笑,不置可否,韓逸把這一家人的歡樂看在眼中,心中想到,我府中父親妾侍何曾敢這般與父親說話,一個個對父親敬若神明,府中上下數百人,看似熱鬧,實則冷清,隻因這其中缺少了一分親情,故而父親一旦失勢,偌大的韓府便做鳥獸散,轉眼消失的無影無蹤。
宗澤發現韓逸站在原處,喚了宗穎前來,要宗穎引著韓逸到客房休息一下,韓逸看看自己,見自己背負重劍,滿麵風霜,卻是有些疲憊,是以向廳上眾人打了個招呼,便隨宗穎而去!
韓逸這回與宗穎二人單獨行走,心中卻是有了許多好奇,隨口說道:“宗兄弟家人之間相處融洽和睦,讓我這漂泊天涯之人好生羨慕哩!”
宗穎轉過頭來,笑著說道:“一路上來,我也聽韓兄說過不少趣事,隻是卻不曾聽韓兄提及過家裏,不知韓兄家人現在何在?”
宗穎說完這句話,又有些後悔起來,心中想到,韓兄從未提及過家人,可是因為家人都已辭世,哎呀糟糕,我如此問豈不是勾起他的傷心往事,當下改口說道:“便說說你要找的那位大哥吧!”
韓逸努力在記憶中搜尋六年前方十三的影子,深情說道:“其實他本是當世的英雄豪傑,隻因一個莫名原因,終身無法出人頭地,心中想來過得並不快活!”
宗穎好奇地問道:“你知道他的感受?”
韓逸看向遠方,目光堅定,咬牙說道:“我知道……”
宗穎見韓逸情緒有些激動,卻是相遇以來不曾有過的,自知定是勾起了韓逸傷心往事,因此不願再多問下去,皺眉說道:“韓兄是個有故事的人,小弟自不該多問,隻是幼時常在師父身側聆聽教益,師父常常說,在家出家都是一樣,隻要心中有佛,便已深諳萬乘佛法,其實萬法歸宗,殊途同歸,那麽入仕出仕也是一樣,隻要心中為民,身體力行,便已然是報效於家國啦!”
韓逸點點頭,回味了一會兒宗穎之話,“初時隻道兄弟定是拙於言辭之人,沒想到我卻看走了眼,原來兄弟卻是這般聰慧!”
宗穎咧嘴笑道:“我送韓兄一首佛謁,不知韓兄可願一聽?”
韓逸滿臉肅穆,“兄弟請說!”
宗穎低聲說道:“一切愛恩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韓逸沉沉思索,宗穎將韓逸送到門口,便打了聲招呼,回廳堂忙碌去了,韓逸在臥房中想要休息一下,卻因剛剛的那首佛謁,耳中充斥著那幾句話,足足翻來覆去半個時辰,卻終是無法入睡,索性起身坐在桌前思索。
韓逸輕輕吟道:“一切愛恩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當年大哥也曾告訴我不要執著於那些不得意之事,想來其中道理卻是與這首佛謁有異曲同工之妙了,當年大哥料事如神,曾說我那年身處於皇帝和太皇太後之間,像極了西漢時期處在漢武帝與竇太後之間的那個人,他在桌上寫下“東方朔”三個字,我雖是點頭,心中卻總是不服,現在想來當年竇太皇太後崇尚漢初祖製,定要遵循宗法,施行黃老之術,無為治國,可漢武帝一心要把握最高皇權,冊立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最終雖鞏固了皇權,卻害得天下從此奴化思想蔓延,再沒有春秋時期的百家爭鳴的學術治世了,而東方朔夾在太皇太後與皇帝之間,僅僅隻是個文人墨客角色,無法插足仕途,最終迫於無奈,隻得歸隱,今日聽了宗兄弟一席話語,才真正想到,其實東方朔也許當年並沒有黯然離去,也許他也會以另一種方式報效國家,隻不過並無正史記載罷了,其實青史留名不留名,又何必看得那般重?”
韓逸正在思索,外麵傳來宗穎的聲音,“韓兄,晚宴已經準備好了,家父邀請韓兄前去赴宴!”
韓逸聽到外麵宗穎的聲音,猛然抬頭,這才發現外麵已是漆黑一片,不知不覺已到了戌時時分,此刻心中又澄明了許多,一時間渾身舒適,隻覺如釋重負,也不知是自己剛才的那一覺使自己去了一路勞頓之苦,還是這一番頓悟,讓自己豁然開朗。
宗穎站在門外,見韓逸從房間緩步而出,突然覺得韓逸好似換了一個人一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近似於父親的風範,不由得微微詫異。其實他也是自小對佛道耳濡目染,所謂的修心養性,本就是與韓逸所練內功近似,是以韓逸的這番前後氣質改變,宗澤卻是能夠有所感覺。
宗穎見韓逸正看著自己,目光堅定而柔和,也覺得有些失禮,笑著說道:“韓兄,家父已在府中安排下晚宴,我們這便去吧”
韓逸一揮手,不做過多客氣之言,“有勞宗兄弟帶路了!”
兩人入了一間別室,韓逸見到方才在廳堂上所見之人都已坐在那裏,桌上擺放著許多菜,雖沒有玉盤珍饈,卻也都是樣式精美,桌上擺放著兩壺酒水,桌上幾個杯子陳列於圓桌一圈。
宗澤起身笑道:“韓小兄弟,所謂來得好不如來得巧,我們府中本是打算今日便過那除夕之夜,剛好韓小兄弟來到,這同一日之間又過新春,又迎賓客,老夫卻是有些投機取巧啦!”
韓逸不卑不亢,亦是笑顏相對,“晚輩本是一浪**天涯之人,來得冒昧,卻不想趕上老先生提前過這新春佳節,所謂入鄉隨俗,晚輩隻好厚顏與各位共渡新春,蹭些酒水喝啦,隻是晚輩有一事好奇,不知該不該問老先生一下!”
宗澤一伸手,先讓韓逸與宗穎入座,這才看著韓逸說道:“韓小兄弟但說無妨!”
韓逸輕聲說道:“天下之人都以臘月月尾為除舊迎新之日,宗老先生卻要提前過這新春,不知是為何?”
宗澤恍然:“那卻不著急說這些,一會兒我自會和你說及此事!”
韓逸點了點頭,晚宴就此開始,宗澤起身在桌上給眾人倒酒,韓逸看在眼裏連連稱奇,心中想到,“旁府之人都是這些妻妾巴結老爺尚且不及,這宗府主人親自給眾人倒酒,當真是少見!”
宗澤先是給韓逸倒滿酒水,接著便是自己母親,其次是自己妻妾,最後才對宗穎說道:“穎兒,你今年已有十六歲了,今日府中有同伴來到,且陪韓小兄弟飲一杯吧!”
宗穎點點頭,舉杯向前。
宗澤倒完了酒,又再自己斟上,站著說道:“今日原是共渡新春之日,其實所謂新春,便是期冀家人團圓,我宗府上下時時一派和睦,原是天天過年一般,是以今日過年與半月過年也無甚分別,我宗某有幸與眾人共渡佳節,心中高興,大家此杯便一飲而盡了吧!”
眾人齊聲稱是,舉杯便飲,宗澤又再給眾人倒酒,妻妾雙雙站起,“老爺,你且坐下吃些飯菜,我們來便是!”
宗澤擺了擺手,“在我宗府之上,沒有什麽老爺不老爺的,我一年之中每日都是忙忙碌碌,唯有今日能有閑暇和你們好好吃頓飯,倒幾杯酒,也是應該!”
宗澤妻妾麵露微笑,知道自己夫君原是執拗性子,雙雙入座。
宗澤倒完第二杯酒,卻沒有急著飲酒,而是吩咐大家多吃些飯菜,待大家吃了些許酒菜,這才起身說道:“這第二杯酒,卻是要慶祝穎兒第一次出外為為父辦事成功,自穎兒出門之日起,穎兒祖母便總在我麵前責怪我,說穎兒自小便沒怎麽出過城,不該放任穎兒出門辦差,其實祖母愛他的孫兒,我又如何不愛自己的兒子,迎兒外出半月,我卻是半月無法安睡,但穎兒身為男兒,當外出多經風雨,這才像我宗家男兒!”
宗穎站起身來,舉杯相敬,“孩兒自知父親的良苦用心,他日定當做父親一般的人物!”
祖母這才嗔道:“我還以為你不打算要我這孫兒了呢,要他去那麽遠的地方辦差!”
眾人哈哈大笑,把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兩杯酒水飲下,韓逸雖僅僅隻是泥牛入海,但其他人卻有些興奮起來,話漸漸多了起來,盡是聊些家常話語,不是說說宗澤平日生活裏的趣事,便是聊聊宗穎小時候的一些故事,韓逸坐在一旁耐心傾聽,心中實是羨慕極了,聲音漸漸朦朧,猛得想起京城中的父親,再過幾日便是新春佳節,不知他老人家近來可好?姐姐孤身一人深處冷宮,可還過得好嗎?
一陣笑聲傳來,韓逸回過神來,見桌上眾人仍自歡笑,覺得自己身為小輩,又與大家萍水相逢,當起身敬杯酒才是,故而準備起身置酒!
哪知韓逸剛要起身,那邊宗澤又笑吟吟地起身給眾人一一倒上酒水,韓逸坐在一旁,心中想到,這宗老先生當真是沒有架子哩!
宗澤倒完第三杯酒,站定說道:“我與韓小兄弟本是初次相逢,適才穎兒對我說起你一路上對他的照顧,老夫卻是感激,不過倘若今日第一杯酒便起身敬你,那麽這頓晚宴便不算是與家人共渡新春之宴,老夫家人年年來為老夫*持家務,老夫才得以為官為民,這第一杯酒該當敬他們,可這第三杯酒卻怎麽也要敬韓小兄弟才是,多謝你對穎兒的一路照顧!”
韓逸連忙起身,“晚輩何來敢擔當宗先生的一個‘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