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僧似是一笑,臉上動容,“你又未曾進過屋子,你又怎麽知道屋裏那人便是欠你銀子的人?”
少女這回有了底氣,眉頭一揚,“老和尚,是你們不讓我進去的好不好!”
“嗬嗬,施主這話卻也有趣,既然屋裏的人欠了你的銀子,你自是要他好好活著,現在他要養傷,你更不該打擾他才是!”
“我……我,誰知道他有沒有受傷,是不是躲起來躲債來著!”少女被老僧幾次搶白,言語已有些無狀!
“當時報信的不是你家主人嗎,當時救下屋中的那位韓少俠時,你家主子也曾憑樓看著,他受了多重的傷,我想你也能猜知一二才是,怎麽又會前來弄潑耍賴?”老僧自信地娓娓道來,仿佛那日情景就在眼前一般。
女子心一下提到嗓尖,“他,他不就,不就是……你到底是誰?”
老僧聽到女子如此說話,緩緩轉過頭來,午後陽光一晃,隻覺老僧身披光暈,甚為壯觀,待看清老僧麵龐,眉頭又輕蹙起來!
竹林禪寺……
竹林禪寺起於前朝貞觀七年,具今已有566年的曆史,幾經沉浮,風華依舊。寺內鬱閣重簷,黃琉璃頂,飛簷翹角,造型精美,別具一格,端得古刹神韻。
在這座莊華的古寺之中,有一麵殘破不堪地矮牆,矮牆用以尋常磚瓦壘砌,四周地上泥沙之中隱有些方磚,雜草掩過,與前院的青石板路顯得那麽格格不入,那殘垣斷壁之上,雕龍刻鳳地寫著一個“氣”字,寒風凜冽地從北向南吹過,宗穎背負雙手,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裏,時而眉頭緊鎖,時而目光灼灼。
矮牆後一聲嗬氣聲傳來,一看起來隻有七八歲的小和尚緩緩轉出那座矮牆,一身偌大的灰色僧袍罩在罩在單薄的身子上,被風一吹,並沒有向一麵裹住身體,小和尚勻了口氣,灰袍又垂落下來,遠遠看他,還以為風停了一般。
那小和尚走到宗穎麵前,雙手合十一拜,生澀稚嫩地說道:“師兄,師父正在了凡洞中麵壁!”
宗穎臉上有了些許顏色,雙手抓住小和尚臂膀,“道弘,救人如救火,參禪禮佛,明日不遲,可若耽誤了人的性命,那可就大大的不好了,其中利害還請道弘師弟回轉向師父稟明!”
小和尚麵露為難之色,“師兄,師父的脾氣你是知道的!”
宗穎輕搖道弘的身子,目光急切,“小師弟,你一定要幫幫師兄的忙,現在真的有一位少年英雄急待師父救治,現在還躺在**昏迷不醒!若是再遲些前去,隻怕是性命不保了!”
宗穎想了想,又再補充道:“如此師父雖未救人,豈不也是害了此人性命!”
小和尚終究年幼,聽到宗穎如此說來,也有些踟躕,回頭瞥了一眼那麵矮牆,又再轉過頭來低頭思索。
宗穎見小和尚心有所動,口氣和緩地說道:“小師弟,非是師兄在你麵前倚老賣老,我自上山之時,眼前不是這樣一麵矮牆,而是一由這樣四麵矮牆圍成的一無門園子,四麵牆壁各書一字,分別為‘酒’‘色’‘財’‘氣’,我來此第二年,師父看淡一物,推到一麵‘色’字牆,自此再不為年少情事所累,才算初入空門,五年前我自山中砍柴歸來,師父開懷大笑,又再推到一麵“財”字牆,自此於陳年家道中落之事淡然視之,三年前,那時我剛從寺外將你帶來,正好遇到師父推倒那麵“酒”字牆,自此滴酒不沾,放算是真正放下俗塵雜物,由有心至無心的轉變,真正更加接近佛法大乘,師父悟性越來越高,進境越來越快,可不知為何到了最後一重境界,一連三年,反又是遲遲不能參悟了?”
小和尚疑惑,“那是為何?”
宗穎長歎道:“其實師父在參悟酒、色、財三境之時,已然修心養性,不知不覺間,參悟這‘氣’字一重境界已耗去了由伊始單悟‘色’字時便已開始,待到後來頓悟‘酒’字,已堪堪參了一十八年!”
小和尚長籲了一口氣,“師兄說的是!”
宗穎搖頭哀歎:“可惜師父當局者迷,自己已然頓悟,自己卻還不知道,如此再要參悟下去,隻怕反而是與圓滿越來越遠!”
小和尚大驚:“師兄說得極是,我這就去找師父!”
宗穎暗舒一口氣,自己也不知自己怎麽突然說出了一個道理來。
“轟”小和尚戛然止步,寒風轉瞬吹散灰塵,煙塵之後,一黃袍瘦弱老僧麵帶笑容的走了出來。
小和尚與宗穎同時發出聲音,“師父!”
老僧低頭一拜,“阿彌陀佛,老僧在這寺中一待便是一十八年,參了一十八年苦禪,還不及穎兒外出一個月的見地!”
宗穎喜道:“師父勿怪,徒兒信口胡說!當不得真的!”
老僧搖搖頭,“幾年前,也曾有一年輕人對我說了類似話語,隻是出言無理,老僧深深惱怒於他,故而依舊在此坐守苦禪,今日大徹大悟,方才明白其實那位小施主,是對的!”
宗穎歡喜不已,知道師父心願已了,定會隨自己下山,也不多言,笑吟吟地望著師父。
老僧習得讀心術,看得出宗穎心思,臉上露出一個祥和的微笑:“也罷,救人要緊,穎兒,我們下山吧!”
卻說若楠一路失魂落魄,那小丫頭蹦蹦跳跳地樣子總是在眼前閃現,心中疼痛的直是無法呼吸。
仰頭望天,隻覺天空在自己眼前不住的轉著,一會兒想起韓逸與自己從前在一起時的患難與共,一會兒又在腦中猜想韓逸依紅偎綠的場景,如今他在此地已是威望如山,宗大人父子又親自去請高人來為韓公子醫治,他定是會好起來的。
若楠咬著嘴唇,盡量不讓行人看到自己的傷心,跌跌撞撞地行走,突然間想起自己除了因為思念韓逸而不遠千裏趕來,實際上還有一個更加重要的原因,隻是自己自見到韓逸後,心中歡喜,擔憂,一直忘了同他說起!
“不行,我要回去告訴他,哪怕說一句話就走!”
若楠猛得轉身,向後疾奔,身後突然有人淩空而來,影子罩過她整個身子,幾個起落到了她的身側,若楠隻覺腳下一輕,有人點中她的穴道,眼前一黑,一股濃鬱的男子氣息傳來,臉側之風便開始疾勁起來!
宗穎,無色禪師站在宗府門外之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自無色禪師與宗穎二人出發開始,天空便飄飄灑灑地降起了鵝毛大雪,一直到了二人站在了宗府麵前,這雪卻依舊不見止歇,宗穎抬頭望天,悵悵說道:“好些年不曾見到如此大雪了……”
無色禪師眼睛似開似合,身上披著一層厚厚的積雪,抖了抖身子,“穎兒,我們進去吧。”
大門推開一片寂靜,院裏積雪沉寂落寞的白,院中房間僅閃亮幾點燈火,大雪紛飛,那燈火若隱若現。
無色禪師邊行邊說:“師弟,這位韓施主可曾安好?”
一人應聲答道:“師兄終於趕來,韓施主幸得無恙!”一老僧從韓逸房中走出,赫然便是白日裏規勸那綠衣女子之人。
宗穎雀躍上前,原來師叔也趕來相助了,怎麽不早早告訴我一聲!
老僧哈哈笑道:“相助說不上,守護韓施主周全倒是份內之事。”
宗穎嘻嘻笑道,執起老僧的手,“師叔怎會來此,師侄拜求竹林禪寺,並不見師叔蹤影,心中還有些奇怪,心想怎麽已至歲末,師叔還要出寺遊訪?卻原來來了我這裏!”宗穎此刻見師父師叔都來到了自己家中,心中已經對韓逸之事放下了大半,師父師叔是自己一生少見的神僧,二人同時來此,那麽韓逸就算遇到天大的事,中了再難解的毒,想必也能無恙,如果師父師叔出手,韓逸仍舊無法躲過此次劫難,那麽對於他而言,想必也是該有此命了!是以心中之石一落,反倒能夠開起玩笑來了。
其實他自己也是有所不知,自己前幾日多是與父親王都尉等人接觸,他們都是官場之人,做事常常講究一個目的性,自己與他們接觸多了,難免心起波瀾,對韓逸受傷之事耿耿於懷,此刻又與二位僧人重聚,心性又沉澱了許多。
老僧慈眉善目,眼睛裏閃爍著柔和的光芒,“穎兒忘了,我每到新年,都會來與你父一聚。”
宗穎恍然,這才想起師叔與師父雖都為得道高僧,但所修之性卻大不相同,師父所修佛法,在於凝神靜氣,隻因年少輕狂,幾欲成魔,師父麵壁二十年方才酒色財氣四事,自此真正結有佛緣,但他心中對師父也是敬佩的,雖然師父看似不如一般出家之人虔誠,剃度後照樣酒肉不誤,但師父卻是活得很自我,自己放不下一物時,那便是放不下,從來不隱藏自己身上的不足,而是盡皆示之以人,剩下的一切不過靠自己一點點去改,換句話說,師父這個人,活得很真實。
而眼前這位師叔法號無相,身上所有的那一種氣息,卻又另有不同,師叔自小為僧,自己師父卻是半路出家,按理說眼前這位師父原應是自己的師伯才是,但他正是由於自小便在寺廟中長大,從未經曆人世間的大起大落,顛沛流離,故而生性淡然,每日隻知道誦經禮佛,從來不曾想過去爭些什麽,師父說他應為自己的師兄,那麽他便讓他做自己的師兄,並不多言。
後來師叔終於覺得在寺中實在無所頓悟,這才開始,四處遊曆,隻是那時他已有四十年歲,故而並沒有像宗穎那樣輕易被外物影響心境,反而周身上下總有著一股強大氣場,影響著他所到之處的人們,也可謂以先天之性,影響後天之性了。
但也正是因為無相給人的感覺如同和煦春風,讓人不易察覺,而無色卻如怒海濤波,雖為僧,亦為俠,故而宗氏父子嘴上提及的,卻多是無色禪師!
無色禪師輕聲說道:“韓施主還在臥榻之上飽受煎熬,我們還是快些趕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