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謀財害命,撈屍陷阱
姚笛跟林昊天是同學,她已經記不清林昊天是怎樣一步步走進她內心深處的,一切都是那麽自然,最初是幾個同學經常一起出去玩,後來同遊的人越來越少,漸漸地就隻剩下他們兩人了。姚笛隱隱覺得有點奇怪,但是也沒多想,心裏對林昊天漸漸產生了好感,再後來,跟林昊天一起上課、上自習、吃飯、逛街成了自然而然的事,但是林昊天一直沒有對她表白。
姚笛為此氣惱過,但又不好說什麽,隻是在心裏罵他榆木疙瘩死腦筋。後來突然有兩天時間,林昊天消失了,姚笛到他宿舍也找不到他,打他電話竟然是關機。第一天晚上去找他,他竟然夜不歸宿!姚笛第一次發現,林昊天已經成了她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沒有了林昊天,她的生命就是不完整的。也正是因為有了這一發現,她開始恨林昊天,猜測他去了哪裏,她問林昊天的室友,那幾個人似乎也在玩失蹤,總是不在宿舍。
直到第二天下午,林昊天的一個室友匆匆跑到女生樓下叫她,說林昊天找她。
她剛想下樓,卻轉念一想,不能這麽輕易地去,她也要晾一晾他!
室友隻好告訴他,林昊天出事了!
她大驚失色,趕緊跑下樓來,問道:“昊天怎麽了?”
“打籃球時摔了一跤,腿摔斷了,骨頭都露出來了!”
姚笛撒腿就往籃球館飛奔,到了之後,門卻是關著的,館內一點聲音都沒有。她疑竇叢生地推開門,結果一個籃球被門推了出去徑直向前滾動,原來地板上安放了一個凹槽,籃球順著凹槽滾到前方,凹槽末端用繩子攔了起來,籃球滾到頭之後被擋住了,但是凸出去的部分撞倒了一個小木塊,然後就是一大片小木塊依次倒下,姚笛放眼一看,整個籃球場密密麻麻排列著一個多米諾方陣,木塊一片片倒下,發出嘩嘩嘩的聲音,那聲音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她驚奇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到最後眼眶濕潤了,因為當最後一塊木塊倒下的時候,地上赫然出現了五個字:姚笛我愛你。
老實說,那五個字很不規整,但姚笛依然很感動。
林昊天捧著一束花走了過來,含情脈脈地看著她:“姚笛,我愛你。”
姚笛熱淚盈眶,撲進了林昊天的懷裏,林昊天的幾個死黨則放起了音樂,是一曲莎拉·布萊曼的《月光女神》。林昊天說:“你就是我的月光女神,我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守護你。”
可是,第二天他們就去東陽江邊遊玩了,然後看到一個小孩溺水了……
七年多的時間過去了,多米諾方陣倒下時的嘩嘩聲依然經常在夢中響起。還會有別的人給她帶來如此震撼的浪漫嗎?林昊天說,他用了兩天的時間才把兩萬多個骨牌擺好。
聽完姚笛的故事,何旋眼淚汪汪地看著蘇鏡,她多麽希望老公能放過她呀?蘇鏡知道她的心思,別過頭不去看他。
任一問道:“那個陳海和徐虎就是挾屍要價的人?”
姚笛眼淚汪汪地說道:“還有白石冰。”
餘榭驚訝地問道:“白石冰?”
蘇鏡問道:“你是知道他們挾屍要價,還是知道他們謀財害命?”
“我什麽都知道,”姚笛說道,“那天我們去東陽江玩,快到江邊的時候,聽到一個小孩的聲音朝遠處一個人吆喝:‘小錘子,待會兒一起吃飯。’遠處那人罵他:‘你再這麽叫我,看我不閹了你。’因為他們說話好玩,我就多看了那個小孩幾眼。後來,就是那個小孩溺水了,昊天跳進江裏去救他,結果再也沒上來。當時,一個巡防隊員阻止我們去救人,說我們沒有打撈許可證。昊天死了之後,我心情一直不好,過了幾天,我又去東陽江邊,一個人在那兒哭了很久。準備回去的時候,我又聽到那個小孩說話的聲音,因為他又叫了聲‘小錘子’,所以我馬上注意到他。他說:‘小錘子,你在巡防隊幹不成了吧?’那個小錘子就罵他,說要揍他。然後第三個人說:‘你們別鬧了。’我一聽聲音就聽出來他就是挾屍要價的船老大。我剛準備衝上去找他們,卻被他們看見了,立即跑了。我一直奇怪那個溺水的小孩為什麽跟船老大那麽熟,為什麽跟巡防隊員也那麽熟?直到2009年荊州也發生了類似的事,網上有個帖子說那些大學生本來是要下水救兩個溺水少年的,可是後來三個大學生犧牲了,那兩個小孩卻不見了,找不到人了!而大學生根本就沒把他倆救上岸。發帖的人說,那兩個落水少年是和漁船老板串通好了,是一個撈屍陷阱,他們故意落水,引別人來救,然後在水下拖住別人,等別人淹死後讓漁船老板賺錢……”
餘榭打斷了她,說道:“那是胡說八道,那兩個落水少年一個叫陳天亮,一個叫張誌鵬,他們都被大學生們救上岸了,《南方周末》報道過。”
姚笛說道:“不管怎麽說,當時我看了這個帖子之後,立即想到那個溺水的少年、船老板、還有那個巡防隊員肯定是一夥的,他們不僅僅是挾屍要價,更是謀財害命。”
何旋問道:“這三個人就是陳海、徐虎和白石冰?”
“是。白石冰就是那個假裝溺水的少年,‘小錘子’是當時的巡防隊員徐虎,船老板就是陳海。”
蘇鏡說道:“還有一個人你忘記了,就是那個遊到岸上拿錢的人。”
“有那麽一個人嗎?”姚笛狐疑道,“哦,對了,是有這麽個人,當時岸上很多人都拿石塊打他。”
“他當時的名字叫馬雲鵬,實際上他真名叫石運來,就是在醫院裏昏迷了七年那個人。”蘇鏡說道。
“難怪白石冰會那麽緊張,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任一插嘴道:“姚姐,你說他們謀財害命也隻是猜測吧?”
姚笛點點頭說道:“是猜測,不過我猜對了。”
蘇鏡問道:“這事已經過去七年了,你為什麽最近才突然要報複他們?”
姚笛說道:“白石冰是去年到我們欄目組工作的,我第一次見到他就覺得很眼熟,但是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他。大概三個月前,我去鴿子嶺爬山,專門找那種野路走,後來就迷路了,轉悠到那片黑豆芽作坊的地方,我看到了陳海,一下子就認出他來了,因為他的特征太明顯了,他嘴角有個黑痦子,上麵還長著毛。然後我就想起來白石冰是誰了。我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打聽徐虎的下落,最後終於也查到了。”
“等一切準備就緒,你就開始實施複仇計劃了?”
“是。”
“那你打算怎麽對付白石冰呢?”
“我要折磨他,”姚笛恨恨地說道,“當年就是他把昊天拖下水的,他是直接凶手,那時候他那麽小,心腸卻那麽狠毒!而現在呢,一個殺人凶手竟然混到了電視台做記者,整天喊著什麽鐵肩擔道義,他越是表現得正義崇高,我越是鄙視他仇恨他。所以,我不能殺他,我要慢慢折磨他,我要讓他像驚弓之鳥一樣整天提心吊膽,等到最後一刻,要麽逼他自殺,要麽我自己動手。可是我沒想到,他竟然跑了。不過這樣也好,下半輩子,他就一直偷偷摸摸地過吧!”
“7月2日下午四點半,陳海給白石冰打了一個電話,是你讓他打的?”
“是,”姚笛說道,“那天下午,我……”
“等一下,”何旋突然叫道,叫完之後臉就紅了。
餘榭、任一奇怪地看著他,蘇鏡看著她的樣子,心中卻是明白了八九分,他太了解這個女人了!果然,隻聽何旋猶疑地問道:“你現在是警察還是我老公?”
蘇鏡苦笑道:“對我來說,這沒有區別。”
“既然如此,姚姐你什麽都不要說,”何旋說道,“那三個人做出這麽喪盡天良的事,你們警察幹什麽去了,為什麽一直沒有抓他們?”
“沒人報案!”蘇鏡說道。
“即便有人報案了,你們能抓住那三個人嗎,你們有證據嗎?”何旋叫嚷道,“姚姐……姚姐她是恨那三個人,但是她沒殺人!”
任一傻不愣登地問道:“何姐,你怎麽知道的?”
“因為沒人看見姚姐殺人了,蘇鏡,你有證據嗎?”
蘇鏡無奈地搖頭歎息一聲說道:“那個陳海是最該死的,他這一輩子就沒幹過什麽正經事,死不足惜死有餘辜,但是那個徐虎已經痛改前非了,不但如此,他還成了矽肺工人的維權代表,為一百多名工人的權益奔走;而你們的同事白石冰,當年他還是個中學生,一不小心誤入歧途,後來不也棄暗投明了嗎?他爺爺本來給他留下了萬貫家財,但是他在大學期間零零碎碎地全捐出去了,也許就是為了給自己贖罪吧!”
“就因為這個,難道就可以原諒他們嗎?”何旋針鋒相對地質問道。
姚笛打斷了兩人的爭論,說道:“何旋,謝謝你,不要為我開脫了,人就是我殺的,昊天離開我很久了,他會很想我的。”姚笛抬頭看了看蘇鏡,繼續說道:“7月2日下午,我開車去了鴿子嶺……”
姚笛來到鴿子嶺腳下的時候正是中午,幾個黑豆芽作坊都很安靜,他們大多晚上才活動,姚笛在棚屋外逡巡半晌,發現隻有陳海一個人在,這才走進屋裏。
陳海看到一個美女走進來,問道:“小姐找誰啊?現在沒貨。”
“你好,請問陳海先生在這裏嗎?”
“你找陳海?我就是。什麽事?”
“我是白石冰的朋友,”姚笛說道,“他說前兩天來采訪見到你了,想跟你敘敘舊。”
陳海哈哈一笑,說道:“這小子還蠻有良心的嘛!”陳海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棚屋,邊走邊說:“他在哪兒啊?”
姚笛往外走的時候,看到一個木桌上放著一部手機,電光火石之間,她突然有了個主意,立即將手機拿起來塞到了包裏。
“他在市裏,說要請你吃頓飯,好好聚一聚。”
上了車,陳海越發精神抖擻:“這小子現在發達啦,混得不錯嘛!前兩天來采訪遇到我還裝作不認識我,我還以為他真的把老朋友給忘記了,沒想到這麽仗義,不錯,不錯!”
“你們是怎麽認識的?他也沒跟我說。”
“啊……這個嘛……哈哈,你問他吧。”
姚笛將車開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陳海看看窗外,問道:“怎麽停下了,這是到哪兒了?”
姚笛說道:“不好意思,我拿個東西。”她將身子向陳海側去,長發上的香味讓陳海忍不住多呼吸了幾口。姚笛的身子幾乎貼到了陳海的大腿上,她打開了副駕駛前麵的儲物盒。
一方麵是她故意遮擋陳海的視線,一方麵是陳海被撩撥得心猿意馬,所以根本沒注意姚笛在拿什麽。
姚笛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注射針管,那裏麵裝滿了乙醚**。陳海正不懷好意地看著美女露出的細腰,姚笛起身了,然後似乎支持不住猛地倒了下去,陳海立即伸出右手攙扶,接著右臂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他剛問了一句“什麽……”就覺得天旋地轉,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嘴裏還塞著一雙破襪子,他驚恐地看著麵無表情的姚笛,他想大叫,但是隻能在喉嚨深處發出“嗯嗯啊啊”的聲音。
姚笛將襪子拿出來,陳海立即問道:“你……你是誰?”
姚笛冷笑道:“你真以為白石冰那麽仗義?他遇到你之後心驚膽戰,恨不得立即殺了你。”
“為……為什麽?我們……我們是朋友啊,我們真的是朋友啊。”
“他現在收入高,社會地位高,萬一他以前的事被人捅出去了,他可就全完了。”
“我不會說的,這麽多年來,我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可是他不相信,他害怕呀!”
“我發誓,我發誓我不說,你放了我……”
“別吵,”姚笛說道,“我不是殺你的,我跟白石冰也不是朋友,他也是我的敵人。”
“你……你想怎樣?”
“我們聯手殺了他。”
“好!”陳海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蘇鏡插嘴問道:“有一點我不明白,白石冰去采訪黑豆芽,然後遇到了陳海,這似乎很偶然。”
姚笛笑道:“這不偶然,這是我安排的。”她看著餘榭說道,“白石冰是接到舉報才去暗訪的,舉報線索是我提供的。”
餘榭皺眉問道:“你提供的?”
“我把黑豆芽作坊的線索寫到我們的報片係統裏了。”姚笛說道。
任一插嘴道:“我看到那條線索,那是餘製片寫進去的。”
姚笛說道:“餘製片的報片係統從來不退出。”
餘榭無奈地看了眼姚笛,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用別人賬號發微博的事倒是有過,幾乎每個人的微博賬號都是默認自動登錄的,這時候別人用了你的電腦,就會惡作劇一把,如果你看到哪個朋友突然在微博上叫囂說“我是豬”,那基本上就是被惡作劇了,但是,他沒想到的竟會有人用新聞報片係統實施謀殺計劃!
蘇鏡問道:“你怎麽知道白石冰看到這條線索一定會去拍呢?”
“我了解他,他肯定會去,人家要鐵肩擔道義呢!”
何旋和任一也跟著點頭,說道:“他是這樣的人。”
蘇鏡依然存疑:“其他人難道不會去拍?我覺得你們欄目組每個記者都不會放過這個選題的。”
姚笛說道:“我把線索錄進去之後就告訴白石冰了,然後跟著他一起去暗訪,我要保證他必須遇到陳海。如果那天陳海萬一不在,我就要給他們再安排一次見麵的機會。”
“步步為營啊!”蘇鏡說道,“後來,你就教陳海怎麽給白石冰打電話?”
“是。”
白石冰接到陳海電話的時候有點恐懼,他不知道陳海想幹什麽,他早就跟過去的生活一刀兩斷了,沒想到陳海卻突然陰魂不散地重新進入了他的生活!
陳海先跟他拉交情、套近乎,然後說道:“小兄弟你現在發達了,大哥我越混越不像樣了,這幾天手頭緊,借點錢花花吧?”
“你要多少錢?”
“你看著給吧……哦,不,一萬,先給一萬。”
“我哪有那麽多錢?”
“你現在都是大記者了,隨隨便便拿幾個紅包不就有了?你自己掂量掂量,萬一你以前的事情被你們單位領導知道了,你還能幹得成記者嗎?”陳海繼續說道,“我這錢也不會白要你的,我還有重要線索可以提供給你。”
“什麽線索?”
“關於黑豆芽的整個產業鏈,無根劑是哪裏來的哪裏生產的,還有……知道為什麽你的片子被斃了嗎?”
“為什麽?”
“因為黃老板的作坊有人罩著。”
“誰?”
“哈哈,見麵再說,記得帶上錢。下午六點,蓮花山公園後山,那裏有條登山小路,沿著那條山路往上走,有個稍微寬闊的地方,你就在那兒等我。”
陳海掛斷電話後,笑嘻嘻說道:“美女,現在可以把我鬆綁了吧?”
姚笛冷冷地笑了,逼近陳海問道:“你真的不認識我了?”
“你……嗬嗬……你是誰啊?”陳海嬉皮笑臉地說道。
“你還記得林昊天嗎?”
陳海挾屍要價的時候自然不知道林昊天的名姓,可是後來事情鬧大了,家長和學生都上訪了,他也因此幹不成撈屍的營生了,自然知道了這個名字。此刻他知道冤家找上門來了,但是為了自保,隻好撒謊說:“不知道,他是誰啊?”
“七年前的挾屍要價,你總該記得吧?”
“我真的不記得了,姑娘,你讓我打電話我也打了,你快放了我吧,你不就是要錢嗎?我也給你錢,我也給一萬。”
姚笛不再說話,微微笑著抽出幾張紙巾,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點**在紙巾上。
陳海慌張地說道:“你想幹什麽,這是什麽?”
姚笛將紙巾貼到他鼻子上,說道:“你話太多了。”
蘇鏡禁不住問道:“你從哪兒弄的乙醚?”
姚笛說道:“網上有賣,送貨上門。”
蘇鏡無奈地說道:“這種東西都可以隨便賣的。”
任一插話問道:“姚姐,我不懂,你為什麽讓陳海威脅白石冰呢?你想把白石冰叫出來,隻需讓陳海說提供線索就行了呀。”
蘇鏡說道:“姚記者讓陳海約見白石冰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誣陷他,一是為了開脫他。”
任一問道:“什麽又誣陷又開脫的?”
“我們看了陳海的通話記錄之後,知道他最後是跟白石冰聯係的,自然就找白石冰問話。白石冰告訴我們說,陳海是要給他爆料才打的電話。他沒說謊,姚笛提前為他想好了怎麽開脫自己。而讓陳海跟白石冰要錢,也不是真的要錢,隻是為了告訴白石冰,紙是包不住火的,你那些醜事一不小心就會被曝光的,”蘇鏡侃侃而談,“更重要的是,陳海死後,白石冰會更加害怕,首先他們最後通過電話,其次陳海勒索過他,這就構成了殺人動機。所以,白石冰必須隱瞞陳海電話中的勒索內容。同時,他還要麵對一隻看不見的手,他不知道是誰在對付他,不知道是誰殺了陳海,不知道凶手下一步想幹什麽。姚記者,我說的對嗎?”
姚笛笑了笑,說道:“對,他的確害怕了,那幾天,他經常恍恍惚惚的。”
蘇鏡說道:“你是臨時起意拿走了黃守江的手機?”
“是。”
“為了刺激白石冰?”
“對,”姚笛說道,“後來,我又用黃守江的手機給白石冰打了一個電話,他在那頭‘喂喂’了半天,我根本沒理他,他最後掛了。然後,我把陳海的電話丟了,把黃守江的手機放在他身上……”
何旋問道:“這是為什麽呀?”
姚笛說道:“我要讓白石冰的心情起伏不定。”
蘇鏡說道:“白石冰接到陳海電話然後去赴約,結果撲了個空,接著警方懷疑他殺人了,他肯定會很緊張。後來發現我們從男屍身上拿到的手機,號碼是黃守江的而不是陳海的,他肯定心裏會長籲一口氣。那時候,他以為死者是黃守江。可是這口氣還沒喘勻呢,接著他看到了屍體,發現那就是陳海,他自然又提心吊膽了。”
餘榭歎道:“這是在打心理戰啊。”
蘇鏡問道:“後來你開車上了驢頭山,在山路上是不是遇到了一輛車?”
“是,”姚笛說道,“車上坐著一男一女,下那麽大的雨,走的又是山路,他竟然不開遠光燈,所以我看那人很清楚。”
“認出他了?”
“劉楓嘛!”
蘇鏡說道:“你擔心他看到你嗎?”
“他開著近光燈,我開著遠光燈,所以不怕,但還是有點擔心。”
“所以我們調查白石冰跟誰借車的時候,你立即說他跟你借過車。”
“對,反正無法對證,而且你們那時候也正懷疑他,”姚笛說道,“我想,即便劉楓看到我的車了,也能推到白石冰身上。”
蘇鏡說道:“可惜,順寧也出了‘摸奶門’事件,結果把你暴露了。”
陳海一個激靈被冷雨澆醒,風狂雨驟,大樹在風中狂亂搖擺,讓人擔心會被攔腰吹斷。他四肢酸痛躺在地上,任憑大雨劈頭蓋臉地澆在身上。他扭動身軀大喊大叫:“這是哪兒啊?姑娘,你是誰啊?你放過我吧,求你了,你放過我吧。”
姚笛抬頭看了看漫天漫地的雨,沉重地吸一口氣,彎腰抓住陳海的肩膀,努力把他向前拖去,從路邊走到樹下,要經過一個小坡,雖說坡度很小,但是拖了一個人還是很費勁。陳海的背時不時地磕在石頭上,疼得他齜牙咧嘴地叫,他的心中充滿恐懼,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但是喊叫聲迅速被風雨聲吞沒了。
終於,姚笛將陳海拖到了坑邊,但是那個土坑似乎變淺了,在雨水的衝刷下,坑裏露出了一隻小手!那時候,她並不知道是幼兒園園長私自埋了悶死在校車裏的幼兒,還以為是劉楓幹的壞事。但是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從後備箱裏拿出鐵鍁,往坑裏填了一層土,又把陳海丟了進去。
“饒命啊,”陳海大叫道,“求求你放過我吧,我給你做牛做馬都願意啊,求求你了……”
姚笛一邊往坑裏填土,一邊大聲質問:“你還不記得林昊天嗎?”
“記得記得,我想起來了,你放過我吧,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什麽了?”姚笛停止填土,目不轉睛地盯著坑裏的陳海。
此時,陳海的胸部以下都被土蓋住了。
“我……我……我打撈他的屍體,然後……然後挾屍要價。”
“僅僅是挾屍要價嗎?”
“是啊,是啊,我錯了,我知道我錯了,我已經洗手不幹了呀,我已經重新做人了呀。”
姚笛繼續鏟土,邊鏟邊說:“你可以重新做人,昊天呢?”
“大姐,你放過我吧……”
“你還沒想起你幹什麽了?”姚笛說道,“林昊天到底是淹死的,還是被你們殺死的?”
“不……不是我幹的,”陳海喊道,“是白石冰,是他幹的,我隻負責撈屍體啊。”
“徐虎呢?”
“那……我……是他不讓你們救人的,不關我的事啊。”
姚笛慘淡地笑了,果真如此!就是他們聯手殺了昊天的!
雨不停地下,間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得陳海的臉色一片慘白。姚笛不停地填土,陳海不斷地挪動,很快便把坑裏滾成了爛泥塘,他越動陷得越深,最後隻剩下腦袋露在外麵了,他驚恐地看著姚笛手中的鐵鍁,發出最後一聲大叫:“放過……”
一鍁土灌進了嘴巴裏,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隱隱約約的,他聽到姚笛的聲音:“昊天是淹死的,我也讓你窒息死亡。”
再後來,土越來越多,他什麽聲音都聽不見了,風聲、雨聲、雷聲,都與他無關了。
蘇鏡說道:“那個小孩的屍體是非常偶然的,如果幼兒園園長沒有把那個小孩正好埋進你挖的坑裏,陳海的屍體是很難被人發現的,因為驢頭山很荒涼,很少有人去玩。那你準備怎麽刺激白石冰呢?”
姚笛說道:“我也沒想到會有一個小孩的屍體埋進去,我本來約了幾個同事要去驢頭山玩,隻要去了,發現屍體就順理成章了。”
蘇鏡說道:“對,何旋跟我說過,你們本來要去驢頭山玩,後來因為那裏出了命案,大夥就不去了,原來是你組織的。”
想象著驢頭山上的狂風驟雨,想象著陳海的垂死掙紮,眾人心中不禁升起一股寒意,畏懼地看著姚笛,餘榭說道:“仇恨的力量真的這麽大嗎?”
姚笛說道:“如果你恨得不夠深,說明你愛得不夠切。”
蘇鏡說道:“就因為你心中充滿了恨,所以對徐虎下手的時候,連砍他十幾刀。”
“我開始並沒有那麽多的仇恨,”姚笛說道,“這些年來,我隻是思念著昊天,他經常會出現在我的夢裏,為我推倒一大片多米諾骨牌。那時候,盡管我覺得昊天可能是被殺死的,但是我心中卻隻有愛沒有恨。直到我遇到了白石冰,看到他過得那麽好才開始恨他!憑什麽?如果昊天還活著,也許他也會選擇做記者,因為他曾經說起過,他喜歡媒體喜歡新聞。白石冰過得越好,越是表現出鐵肩擔道義的樣子,我就越恨他。”
蘇鏡說道:“所以在殺徐虎的時候,你也一麵栽贓他一麵開脫他,繼續對他進行心理摧殘。”
“對,”姚笛說道,“我千方百計終於打聽到徐虎的下落,知道他得了塵肺,正帶著工人們上訪呢。那次,他們把高速公路堵了,我得到消息之後立即趕了過去,總算見到了徐虎,當時我真想把他按到車輪下麵!但是不行,我不能這麽便宜了他們。後來,他們又堵住了毒龍坡公司的大門口,我便叫上白石冰一起去采訪,主要就是要讓白石冰多見幾次徐虎,刺激一下他。”
餘榭微微點點頭,說道:“難怪,在此之前,你跟任一采訪他們堵路的新聞,被斃了;後來他們又到社保局上訪,何旋和白石冰去拍了,還是沒發出來。那次你又要去采訪,我不同意,你卻堅持要去。原來也是為了實施你的計劃。”
姚笛說道:“白石冰也真夠鎮定的,看到徐虎之後假裝不認識他,但是徐虎認出他來了,我問他叫什麽名字,他說他叫‘小錘子’,他不是說給我聽的,他是說給白石冰聽的。白石冰沒理他,但是他的臉明顯紅了。後來采訪差不多了,徐虎又拉著白石冰到遠處說話去了,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但是我敢肯定徐虎是在揭穿白石冰,因為白石冰回來的時候,臉色明顯不好。我故意問他怎麽了,他假裝很痛心地說什麽煤老板太黑心了。一直到下午,他都是心事重重的,到了傍晚接了一個電話就匆匆出去了,出去之前還拿了一個牛皮信封。我立即跟了上去,看著他去了我們單位附近的銀行。我猜徐虎跟他要錢了,陳海勒索他是假,徐虎勒索他卻是真。我估計他認出白石冰的那一刻就已經打定主意要勒索他了。所以,那天晚上我很早就去了丁莊村,找到了徐虎住的招待所,在門口一直等著。後來看到徐虎出來了,我就跟上他。徐虎果然是跟白石冰約了見麵。”
徐虎樂嗬嗬地走向前去,邊咳嗽邊說道:“白老弟現在混得很好啊,你看兄弟我,搞得半死不活的了。”
“拿去,以後別來煩我了,”白石冰冷冷地說道。
徐虎接過牛皮信封揣在兜裏,說道:“不要這麽見外嘛,畢竟我們也是朋友一場。”
白石冰惡狠狠地說道:“我警告你,你再來糾纏我,小心……小心我……”
“怎麽?咳……你還想……咳……殺人滅口?”
“哼,你自己看著辦吧!”白石冰說完轉身走了。
徐虎朝地上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說道:“等著吧,有你好日子過了。”罵完之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這次咳嗽來得很猛烈,他彎腰扶牆,肺都快咳出來了,等他終於咳完了,剛想直起身,脊背卻突然一涼,接著疼痛傳遍了全身。他艱難地轉過身,黑咕隆咚的,隻能看到麵前站著一個人,卻不知道是誰。接著,那人揮刀猛刺他的腹部和胸口,他連聲慘叫,但是他體質本就孱弱,根本喊不起來,隻聽那人說道:“你還記得林昊天嗎?”
是個女人的聲音。
一個女人的聲音,這是這個世界留給他最後的印象,然後他就倒在了血泊裏。
姚笛從他身上搜出了那個牛皮信封,小心翼翼地將那疊鈔票最上麵一張和最下麵一張拿了出來,然後擦拭了牛皮信封。
任一問道:“姚姐,你為什麽要拿掉兩張鈔票呢?”
姚笛說道:“人們從銀行取錢,一般來說也不會點,所以隻有一頭一尾兩張鈔票上才會留下指紋。我把鈔票拿走了,又把信封上的指紋擦去了,這樣一來,警方就不會立即懷疑白石冰了。”
任一又問道:“你幹脆把那一萬塊錢都拿走,這樣不是更省事?”
餘榭說道:“姚笛不但要替白石冰開脫,更要栽贓他,這還是一場心理戰。”
何旋說道:“如果把錢全拿走了,白石冰肯定不會害怕,但是現場沒有留下他的指紋,但是錢卻少了兩張,那意思是說,你幹的事我都看見了,隻是暫時不會揭發你,就像在白石冰身上綁了一顆定時炸彈一樣。”
餘榭說道:“白石冰甚至會想,那個要挾他的人也許會以為他殺了徐虎呢!這才是最可怕的,而且白石冰的確有殺徐虎的動機和理由,這樣一來,白石冰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對吧,蘇警官?”
“對,”蘇鏡說道,“我們在附近垃圾站附近找到一件藍色的男裝,應該是姚記者穿的吧?”
“是。”
“還有一部手機,通訊錄全部刪除了,sim卡也取走了。姚記者這麽做,是想讓我們相信這是熟人作案吧?”
姚笛說道:“是。我要讓你們相信徐虎被殺之前跟凶手聯係過。”
“我們的確是這麽想的,”蘇鏡說道,“否則解釋不通凶手為什麽要把通訊錄刪除,還要把sim卡取走。”
任一猶疑著問道:“姚姐就不怕警方查不出徐虎的身份?”
姚笛說道:“警方肯定會解剖屍體的,然後就會發現他的肺有問題,那段時間,矽肺工人維權的事鬧得很大,”她轉向蘇鏡說道,“你們肯定會首先想到那幾個維權工人。”
“是。”蘇鏡點點頭。
“而且,”姚笛補充道,“徐虎是八名維權代表之一,他失蹤了,其他幾個人怎麽可能善罷甘休呢?他們肯定會報警。”
“這你猜錯了,他們以為徐虎出賣了他們。”
餘榭說道:“這樣一來,白石冰就像是又坐了一次過山車。他剛剛跟徐虎見麵給了他錢,而且還撂下了狠話,接著徐虎就被殺了,他自然會很緊張,會想到牛皮信封上、還有鈔票上會留下他的指紋,他曾經給徐虎打過電話,這些都足以讓警方對他產生懷疑。可是,由於通訊記錄被毀了,警方就不可能馬上找他了,所以他在提心吊膽的等待中熬了一天。姚笛,你是這麽想的吧?”
“是,”姚笛點點頭,補充道,“白石冰給了徐虎錢之後,就不想再見到他了。7月16日維權工人在市政府門口上訪靜坐,我故意要拉著他一起去采訪,但是他卻不願意去。”
餘榭說道:“難怪!那天我讓他跟你一起去采訪,他說:‘根本發不了,還拍什麽啊?’我當時還想呢,這不是他一貫的作風啊,原來是不願意再見到徐虎。”
姚笛說道:“是,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徐虎已經被殺了呢。”
蘇鏡接著說道:“等我們找到白石冰的時候,隻是說起電話號碼的事,他可能會疑惑為什麽沒有提指紋的事。而且知道錢少了兩張之後,他就會更加害怕了。”
姚笛苦笑一聲,說道:“那幾天,我有事沒事就跟他討論案情,把他刺激得都快瘋掉了。可惜的是,他到現在都不知道我是誰。”
何旋說道:“我想起來了,7月19日那天我跟白石冰去順寧市第二人民醫院采訪林昊然醫生,在醫院門口遇到你們,我當時就覺得白石冰突然不在狀態上了,就跟丟了魂似的,一直回到台裏,他還是沒精神。現在我明白了,因為在醫院門口,套子告訴我們那個叫林昊然的醫生跟挾屍要價有關係。”
蘇鏡補充道:“在那之前,他並不知道我們已經開始追查挾屍要價了,當他乍一聽到這四個字,就知道我們已經逼近真相了,而一旦查出他跟挾屍要價有關,那麽他對陳海、徐虎之死就更有嫌疑了。”
姚笛看著滿桌的殘羹冷炙,說道:“我現在明白了,蘇警官這是請我吃最後一頓飯呢,謝謝你了。”
蘇鏡歎息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姚笛又看著任一和餘榭說道:“任一,那兩條片子就辛苦你編一下啦,姐要撂挑子了。”
餘榭百感交集,張張嘴又不知道說什麽。
何旋卻笑道:“大家少安毋躁,姚姐,你不要使奸耍滑,片子該編還是得編。你剛才隻是講了一個故事而已,故事很好很精彩。”
姚笛卻笑了笑,說道:“何旋,你以為這是《東方列車謀殺案》啊?”
蘇鏡無奈地看了看何旋,說道:“我不是私家偵探,我是警察。”
何旋嚷道:“你有證據嗎?你全是推斷,剛才就是姚姐在講故事。”何旋講到激動處,眼眶竟濕潤了。
姚笛笑了:“你們兩口子啊,真是絕配!剛才蘇警官問我話的時候,也是這樣眼淚汪汪的樣子,我還以為他怎麽了呢?原來跟你一樣!哈哈哈。何旋,你難道想讓我連累你、餘製片和任一做假證嗎?”
眾人一起沉默了,姚笛卻笑了,說道:“幹什麽都哭喪著臉?蘇警官,你請吃飯,能不能再請喝點酒啊?”
5.餘音繞梁
10月7日那天,何旋喝醉了,哭得一塌糊塗;蘇鏡的心情也很低落,破了案卻不開心,這是第一次。
“順寧摸奶門”的主角很快都人肉搜索出來了,男的是順寧市城管局的一個處長,叫吳昊,女的是他的屬下,叫楚華。
針對監控攝像泄露的質疑,順寧警方迅速展開調查,10月10日公布了調查結果。
蘇鏡猜對了!
真的是臨時工幹的。
10月20日,幼兒園埋屍案做出一審判決。
程豔和老王共需賠償呂國豪喪葬費、死亡賠償金和精神撫慰金十八萬二千七百四十元,法院駁回了原告其他訴求。
何旋和任一做了一期節目,講述姚笛複仇的故事,餘榭希望通過這個節目來拉高收視率,所以節目特別強調凶手是《順寧新聞眼》的記者,還多次使用了姚笛以前出鏡的畫麵,警方則希望通過這個節目讓白石冰打消心理負擔回來投案。
但是,白石冰一直沒有出現。
何旋對蘇鏡說:“白石冰恐怕要跟‘7·23’一起成為永遠的謎了。”
一百多名塵肺工人陸陸續續得到了賠償,每個人都隻獲得了一次性賠償十五萬元,盡管還有一部分人不滿意,但是勢單力孤,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了。
除夕夜,在鞭炮聲中,餘榭再次打開了微博,並寫上一句評論:“我不相信天是藍的,我不相信雷的回聲,我不相信夢是假的,我不相信死無報應。”
那是北島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