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長相望

城南廣華街是從宣安門到東華宮的必經之路,聽到傳聞來看公主的百姓早早就候在街道兩旁。斜挎包裹的小販竄梭在人群間,端著各種小物件四處吆喝兜售,為了一個銅板你來我往爭個不停;抱著孩子的大娘一臉笑意,與身旁年輕的夫婦囉嗦著家長裏短;也不知誰家的馬車忽然擠到已經成形的隊伍裏,引來一陣吵鬧。

不管他處如何擁擠,晉王府門前還是無人敢停留喧嘩,朱門高台保持著它應有的莊重。

“淵公子也在等著看長樂公主?”皖紫霄一身青衣,繁複的卷雲紋繡在襟口,幹淨清麗的容貌好似聖人麵前最虔誠的弟子。

公子淵回身笑道:“早聽聞長樂公主甜美可愛,小人自然想趁此時機一睹芳容。”

皖紫霄上下打量,歪頭淺笑:“傳聞裏的長樂公主可不是甜美可愛!”

公子淵斂起笑容,微垂眼眸:“傳聞就是傳聞,什麽樣的都有,我也不過挑了種隨便說說。”

遠遠看見了黃色的番帳,人群像是瘋了一樣往中間湧,挎著長刀的侍衛左推右攔,半柱香的時間過去,長長迎送隊伍也沒往前挪動幾步。

“你莫不是對誰上了心?”陪他站了良久,皖紫霄別有深意地挑高嘴角,幾分真意交由聽話人自己揣摩。

公子淵臉色微變:“什麽上心不上心的?小人不知皖大人為何這麽覺得。”

皖紫霄比肩站於公子淵身旁,心裏了然不少,調笑:“衣服是新做的,料子是縉欣莊最好的雲錦,上麵的獸紋隻有在西北邊疆才流行。額前的雕花金鏈與蛇形耳環也從來沒見你帶過,這麽一副異域的打扮,淵公子你是想讓誰看見?”

自上次事後,公子淵對皖紫霄越加小心,又聽這話明顯一愣,轉而笑道:“自然是長樂公主,我還盼著公主她能驚鴻一瞥看上我,他日一步登天撈個駙馬爺當當。”

皖紫霄沉下臉色,低聲道:“開公主的玩笑,淵公子這可是大不敬!你還真是好大的膽子!”

公子淵側身緊盯著皖紫霄道:“皖大人不就等著我說這話嘛!怎麽說出來又是大不敬了!”

眼看著公子淵情緒波動,皖紫霄挑唇輕笑,攏攏袖口轉身離開,空****的晉王府門前隻留下一道孤寂的身影,不遠處的熱鬧都與他無關。

來人悠哉悠哉的跨過門檻,等在大廳裏的那位卻不知原地轉了第幾圈。

拉過皖紫霄的手,韓景有些不悅道:“去哪了?找你半天……長樂那丫頭才回來,做兄長的總要送些禮物表表心意。”

皖紫霄抽出手,不冷不淡:“你們兄妹的事還是你決定的好,我一個外人有什麽好瞎參和的。”

韓景無奈地搖搖頭:“你什麽時候成外人的我怎麽不知道?從前沒少見你和長樂和著火的氣我,才幾年不見就不認賬了,嗯?”

皖紫霄一雙狹長的眼睛向上挑起,戲虐道:“王爺的意思是以前還是我欺負您了不成?”

韓景伸手戳了一下皖紫霄的額頭:“好話非叫你當壞話聽,一天不挑些事就過不去了?我們是一起長大的,長樂的禮物也一定要我們兩個挑才有心意。”

皖紫霄撇撇嘴:“王爺,今日可見到公子淵了?”

韓景放下手裏的禮盒:“怎麽了?忽然提他做什麽?”

皖紫霄嘴角邊漫開淺笑:“王爺還記不記得我曾經問過你,你覺得公子淵求什麽?今天我好像有些眉目了。”

“嗯?”韓景來了興趣:“你看到什麽了?”

皖紫霄歎了口氣:“他在等人,等一個人認出他。我不知道他要等的是不是長樂公主,但那個人應該就在今日迎接公主的隊伍裏。”

“長樂?”韓景皺起眉頭,“他怎麽會認識長樂?除非……”

“也許你真的在許久以前就見過公子淵”,皖紫霄若有所思:“隻是後來你忘記了而已。”

長樂公主返京當日,嘉佑帝便在東華宮設宴為她接風洗塵,王公大臣悉數到場,各地菜肴排占滿了數米長桌,排練的歌舞從晚膳演到了淩晨也不見重樣。

哪怕在濟安寺清心寡欲地呆了四年,長樂也不過二十歲,正是喜歡熱鬧的年紀。

台上的舞女轉著圈,彩帶飄啊飄啊晃花了人眼,長樂嬉笑著移開視線,卻因為這一眼,往後的鑼鼓、絲竹再也挑不起興趣。

平生要接觸的人千千萬萬,但總有些人與旁人不同。與他們什麽都不用說,看見的瞬間就全知道,認定了。

有些人年少相識、機關算盡又如何,長樂中意的始終是在晚宴上才匆匆瞥到的英武將軍。

喜歡就是喜歡,哪會講究先來後到。

“公主這是看誰呢!”長樂的貼身丫鬟琉璃掩嘴一笑,貼在公主耳邊小聲嬉鬧:“眼睛都直了,像丟了魂似的!”

“就你多嘴!”長樂一下子紅了耳根,尖尖的指甲輕掐住小丫鬟的手臂,又羞又惱地反駁:“自然是看人家跳舞啊!濟安寺把人都快呆傻了,這幾年何曾熱鬧過一日,更別提今天這種場麵。”

琉璃順著長樂的目光看過去,把不遠處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個遍,一張小嘴快裂到耳根,才不管自己主子害不害臊,順著心意就往下講:“熱鬧算什麽啊!琉璃看那麵的人才是今晚最得公主心的,英武挺拔一看就是好……啊喲……疼……”

“無法無天了!”長樂的臉漲得通紅,好在有夜色燭光掩著也不甚窘迫,手上吃力狠狠扭掐住不鬆手:“琉璃,這宮裏不比濟安寺你怎麽可以隨意亂說話!不是說過嗎?要慎言、慎言!總這樣口無遮攔的遲早要吃虧。”

“公主”,琉璃的圓眼睛裏起了水霧,委屈地搖了搖長樂的手:“我錯了還不行……可那不也隻與您說的?有沒有旁人聽見!”

長樂又瞟了眼不遠處的男子,收回目光,低聲道:“琉璃,這宮裏人眼睛太尖,耳朵太多,舌頭太長……”

話未說完,一個宮俾便端了果盤送到長樂麵前,晶瑩的葡萄下壓了一張薄薄的絲娟——驃騎將軍高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