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開始，自有教坊司的樂姬伶人上來獻藝，絲竹管弦，觥籌交錯。璃雪連飲數杯葡萄美酒，此時暈生雙頰，眼波盈盈地掃過席間。
裕親王似乎略有薄醉，拎著一雙象牙玉筷和著歌舞打節拍，此時卻忽然將筷子一擲，搖頭道：“不好不好！”
軒轅無色向來與他親厚，也不怪罪，微笑道：“老九這是怎麽了？”
裕親王搖頭晃腦：“這歌舞千篇一律，甚沒意思，不看也罷。”
宗室都知道裕親王生性風流、**不羈，對他這“無禮”之舉早已見怪不怪，此時都含笑看著。
軒轅無色道：“唔，九弟想看什麽？朕叫他們重新排曲。”
裕親王將手一攤，擺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便是重新排曲，也跳不出俗套。”
皇貴妃柔聲道：“陛下，今兒來了這麽多公卿小姐，其中不乏才女，不如令她們來個才藝比試，陛下定個彩頭，咱們也能開開眼界。”
軒轅無色沒有說話，隻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裕親王。本來有幾分醉意的裕親王猛然打了個哆嗦，瞬間酒醒了。
太後笑道：“皇貴妃的提議甚好，哀家也跟著你們熱鬧熱鬧。”她轉頭吩咐身邊的女官，“去將哀家的那套鴿血紅的頭麵拿來，權作彩頭。”
太後都發了話，軒轅無色不得不出聲：“朱廣成，將於闐進貢的紫玉如意取來，充作彩頭。”
那邊的小姐們一聽，一個個都精神抖擻起來——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若是能得了貴人的眼，於自己的婚嫁大大有益。
璃雪心下冷笑——說是才藝比試，這隻怕是太後給謝家的女兒鋪的一條路罷。
她掩麵飲下一杯酒，借以壓下眼中的嘲諷。
靳瑟坐在她的身邊，此時低聲道：“妹妹今日酒飲得多了些。”
璃雪一笑，許是飲了酒的緣故，眉眼間俱是風情：“姐姐，咱們好生瞧瞧這些貴女小姐們的才藝。”
京城貴女大多從小勤練琴棋書畫，此時展示出來，自是不同凡響。然後宮諸人大多知曉太後的心思，靜靜等待著謝家女的出場。因此，隻有裕親王看的興致勃勃，很是高興。
古琴聲歇，尚書家的千金抱著琴，恭謹地退了下去。
然後，便見一位身著月白色舞衣的少女緩步而出。她的臉上蒙著白色的麵紗，隻露出一雙如水一般脈脈的美目。滿頭青絲披散著，垂至腰際，發間埋著水晶串珠，在月光下泛著泠泠的光澤。
她俯身盈盈下拜，聲音猶如空穀黃鸝，清脆動聽：“臣女謝琳獻醜。”
璃雪心裏一緊，心道：來了。
謝琳已抽出兩條雪白的綾帶，踏月舞
動起來，但見她的腰肢纖細如柳，水袖輕揚，旋轉之時，裙擺散開，宛若一朵夭夭藍蓮，舉手投足間自有說不出的風情。
軒轅無色先還漫不經心地看了兩眼，卻突然臉色大變，若非他向來心性堅定，定力頗強，隻怕險些站了起來。不僅是他，像皇貴妃、靈妃、晴妃一些從王府跟過來的老人，也跟著變了臉色。
璃雪深深呼吸，再次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壓低了聲音道：“能模仿元貞皇後，這位謝小姐已立於不敗之地。”她低低一哂，“估計皇貴妃也沒想到，竟為他人做了嫁衣。”
靳瑟歎道：“隻怕咱們要多一個姐妹了。”
這時，謝琳一舞畢，拜伏於地，口中唱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軒轅無色神色莫名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終於緩緩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謝琳身子一顫，答道：“陛下厚愛，臣女萬死難報。”
軒轅無色頓了頓，淡淡道：“英國公謝倫德之女謝琳冊為庶三品婕妤，賜封號‘惜’，擇吉日入宮。”
惜婕妤！惜婕妤！惜往昔！
璃雪此時斂了方才有些黯然的臉色，反倒露出幾分篤定的神情來：“姐姐勿憂，這位惜婕妤不足為慮。”
她見靳瑟神色詫異，不由微笑：“因為，皇上聖明。”
華清池畔有一座精巧別致的小築，名曰“一瓣香”，似乎是前朝的某位帝君為寵妃賞景而建。其間雕欄畫棟，然中間陳設卻是清雅別致，足見當年的那位寵妃蕙質蘭心。
今日，這一瓣香中茶香嫋嫋，坐了幾位宮裝麗人。中間一人，著一襲淺碧色對襟襦裙，正跪坐在小幾前，細心地分揀茶葉，繡著蓮葉暗紋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一小截嫩藕似的皓腕，卻不是玉嬪孫琬碧是誰？
這時，水響了三聲，玉嬪取了砂銚沐罐淋杯，依次放置一旁，轉身納茶。茶葉在雪紙上傾開，鮮潤的色澤襯著她修長瑩白的手指微動，窸窸窣窣，賞心悅目。
她取了茶中最粗者填在壺底，次用細末填於中層，稍粗之茶撒在其上。待茶入壺，抬手提起一旁小火爐上燒著的茶銚，空懸高衝，緣壺注水。
強勁的水流使茶葉在壺中轉動起來，熱力直透壺底，茶香散開，頓時溢滿了小小的一瓣香。
玉嬪靜靜看著清水逸至壺口，手執茶筅將漂浮在茶湯表麵的泡沫輕柔擊拂幹淨，茶中色澤漸開，層層珠璣磊落，明淨生輝。
水氣沿著茶壺渺渺繚繞，玉嬪銚淋遍外壁，不慌不忙漱杯醒茶。片刻之後，玉嬪垂眸奉茶，淺笑道：“請各位姐姐指正。”
這小小的一瓣香中，此時還坐了璃雪、靳瑟、芊羽、熙媛四人。
璃雪輕呷一口，待茶水在口中過了幾層滋味，方緩緩咽下，隻覺齒頰生香，不由笑道：“這武夷山大紅袍雖是極品，可也是玉嬪的茶藝精湛，方才能有如此滋味。”
熙媛也笑道：“玉妹妹過謙，若論茶道，隻怕這宮中無人及得上你，我們可不敢狂言指教。”
玉嬪柔柔一笑：“靜姐姐謬讚，些許微末伎倆，倒讓姐姐們見笑了。”
幾人從茶道展開，不鹹不淡地說了幾句話。這時，隻聽一女子聲音道：“幾位姐姐好雅興，不知妹妹可否討一碗茶吃。”
話音剛落，隻聽珠簾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款款走進來一位麗人。隻見她一襲金粉色繡合歡花流光裙，玫瑰鏨金紅寶石簪束起如意高鬟髻，淡棕銀眸，流光顧盼，含嬌含笑，楚楚動人。
這位新封的惜婕妤果真是一等一的好顏色，比之謝瓔的容華端妙，謝琳則更加嫵媚嬌嬈。
惜婕妤進來，對璃雪盈盈福了一福：“娘娘吉祥。”
熙媛、芊羽、靳瑟、玉嬪又起身向她請安，好一通忙亂才重新坐定。
惜婕妤的一雙翦水秋瞳望向璃雪，柔聲道：“茶香誘人，不知妹妹可否討一碗茶吃？”
這一瓣香小聚，明明是玉嬪所邀，茶也是她精心烹製，然惜婕妤卻偏偏對璃雪發問。
璃雪娥眉微挑，淡淡道：“本宮的茶可拿不出手，妹妹若想喝茶，隻得勞煩玉姐姐了。”
玉嬪忙道：“舉手之勞。”又給惜婕妤斟了一杯，雙手奉上，“婕妤，請。”
惜婕妤細細地品完了，慢條斯理道：“玉姐姐的手藝是極好的，隻是這茶似乎不是皇上最愛……”
她話未說完，芊羽便搶道：“哎呀，這武夷山的極品大紅袍，一年也沒有多少，多是上貢的，便是顯貴人家也不一定有。謝大人深得帝心，英國公府自然是有的，隻是貴府並不是人人都能分到罷？”
這話便是明晃晃地諷刺惜婕妤的庶女出身。惜婕妤眸中閃過一絲恨色，到底忍住了。
她輕啟檀口，還未說話，這回璃雪搶在了她的前麵：“惜妹妹進宮不過三日，怎的便對皇上的喜好如此了如指掌？本宮真是自愧弗如啊。”
惜婕妤忙道：“嬪妾不過是多多留意了一下皇上的喜好，誰人不知儷姬娘娘蕙質蘭心？娘娘過謙了。”
那邊熙媛溫和道：“隻是婕妤的多多留意，嬪妾看來卻不到點上。皇上夏日愛喝凍頂烏龍和雨前龍井，可如今天氣轉涼，自然要喝大紅袍了。想來婕妤閨閣之時沒有見識過，才有所不知。”
惜婕妤握緊了拳，再一想璃雪先前所說的話，立刻便品出幾分反諷的意味，麵皮頓時漲得通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