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寬差人來,明明白白是給她送茶的。昨兒全馥芬鬧那麽一出,雲卿這廂跑出去追瞎子去,蔣寬那廂又忙著給王氏請大夫,也就都忘了雲卿買茶這茬兒,因此蔣寬才特特差人將她昨兒花了銀子應得的茶給送來。送茶那人雲卿約莫有些印象,是蔣寬身邊一伴讀小子,喚作秋官的,見了她機靈地又是笑又是問安,可奉上了茶便就告辭了,一個字也沒多說。

芣苢在旁暗舒一口氣道:“當真是要嚇死我。我道那蔣大爺是為昨兒蔣太太之事,來跟您過不去呢!”

雲卿捧著茶罐子,禁不住連連點頭道:“我果真是沒有看錯這蔣寬的。王氏摔了,他還能分心差人給我送茶,顯見是明白蔣家此番乃是冤枉我,這倒是難得的一個明事理的。”

這事兒一岔,先前那些雜七雜八的便也忘得差不多了,見蒹葭仍恍惚著,便安慰地說:“你呀,也別想太多了。如今雖古怪事多了些,麵前細數下來也有重重艱難,可小處能看見的地方,卻都順著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雖常常心急,這理兒卻也不是不懂的。你也沉住氣。”

蒹葭聞言漸漸低下了頭,半晌卻輕歎一聲抬起頭,雖眼中滿滿失望,卻到底是平靜下來了,道:“需咱們做什麽,*奶且吩咐就是。”

這時候,秋蓉春穗兒也進來了,說是阮氏那裏得了點子極好的鐵棍山藥,一半送了老太太,餘下的做了棗泥兒山藥糕,如今送一些給她和涼大爺嚐一嚐。那春穗兒嘴上沒邊兒,一邊從食盒裏將糕點取出來一邊嘻嘻笑說:“我都跟泥融姐姐說不必麻煩了,說如今這裏住的是大爺和*奶,還缺個棗泥兒山藥糕不成?縱再好的鐵棍山藥,它還能吃出神仙味兒來?到底是沒什麽稀罕的了。哪知叫太太聽見了,還當了真,說先給我一塊嚐一嚐,若吃著好再給你們送來。我一嚐,果真是大不同於往日,那糕點融在舌尖兒上,像分出了好幾層,一層一個味兒,美得心都醉了。我這一說,太太才放了心叫我給送來呢。”

眾人聽她言下甚是誇大,都被她逗笑了。秋蓉也搖搖頭假意歎氣說:“你呀你,既知太太是舍不得吃留給大爺和*奶,你又怎麽好去吃呢?吃一塊可就少一塊了。”

春穗兒笑嘻嘻看著雲卿說:“也該就我享這份兒口福,換了旁人嚐不出味兒來,太太還不給吃呢!”

幾人又是跟著笑,秋蓉便對雲卿解釋說:“她素日裏最是貪嘴兒,爺也縱著,說天生我材必有用,她這能耐恐有朝一日用得上,不想今兒就用上了。”

“涼大爺也知道?”雲卿驚訝。

秋蓉便笑說:“可不是麽?涼大爺知道的最早了,後來整個兒四族多少都有聽聞,從前葉家四小姐嘴刁,就愛找涼大爺借春穗兒,帶春穗兒去糕點鋪子嚐一遍,春穗兒說好了她再買,可把春穗兒吃胖了一圈兒呢。”

雲卿眉毛一挑,看著桌上茶罐子,心裏可算有譜了,便招呼說:“春穗兒,你坐著,我得了新茶,你也幫我嚐嚐味兒。”

春穗兒也不客氣,咋咋呼呼湊過來說:“新茶?什麽茶?可巧了,我正喝膩味了我那毛尖兒,想換一換呢,如今*奶賞的必是好茶。”

“瞧這丫頭,”雲卿笑,“我隻說嚐一嚐,何時說要給了?如今一個‘賞’字說出來,我再不送她些倒嫌小氣了。不過,難說你嚐了就不會嫌味兒差,到時候不定還要把茶給我省下來。”

說著將手上茶罐子遞過去,芣苢接過,自尋了熱水泡了茶分與眾人。春穗兒接過茶杯聞了聞味兒,先就笑了:“這茶香味倒是很足,合我心意。我一粗俗人,素不比家裏太太小姐們懂茶,也不喜什麽清雅恬淡,就喜歡喝些有味兒的、味兒足的!”

雲卿與蒹葭相視一眼,不約而同笑了。蒹葭亦喝了一口,品了品,對雲卿說:“比從前還是要好很多的。”見春穗兒還在仔細嗅,也覺有趣,蒹葭便催促道:“且先品一品。”

春穗兒於是裝模作樣刮了茶杯蓋子,呷上那麽一小口,過了老大一會兒方歎說:“喲,放了糖了?有股子甜味!”

蒹葭挑了挑眉道:“有麽?”

芣苢和秋蓉也喝了一口,皆是說:“不過茶自帶的苦澀味兒稍輕一些,哪裏能嚐出甜味兒了?”

雲卿覺有意思,便笑說:“竟不知你舌頭這麽厲害。你慢慢品慢慢說,不急。”

春穗兒便更加仔細起來,又呷一口,略帶猶疑說:“的確是甜味兒,但著後味兒裏……怪了,又不同於香片等花茶的甜味兒,倒像是藥材的甜味兒,雖隻有一點點,但較之其他茶湯苦澀,已算是極為甘爽的口味了。”

說罷刮開茶葉,大口吞了幾口茶,咕嘟咕嘟咽了,略頓一會兒,笑說:“這麽喝,便不覺得什麽甜味兒苦味兒了,還是地地道道的茶香味兒,且比爺上次賞的毛尖兒更香一些。又沒茶的苦澀味兒,又是清透的綠色,看著也喜歡。不錯,很不錯。”

雲卿嘖嘖驚歎,連連拍手說:“妙得很,春穗兒,看來日後品鑒茶還是要找你,舌頭竟這樣靈!”

幾個丫頭也嘖嘖稱讚,在旁鬧了春穗兒一會兒子。約莫一盞茶時候,黃慶兒過來說,老爺子欲見兩個娃兒,問雲卿得不得空帶他們過去一趟,雲卿恰巧因茶的事需向老爺子請銀子,便答應了,讓黃慶兒帶兩個孩子過來。一時忙的忙退的退,隻餘蒹葭和黃慶兒在旁。

昭和與曦和行罷禮後都垂手立在一旁,模樣甚是乖巧,雲卿因慕垂涼急巴巴地想要孩子,自己難免也就較往日裏更喜歡小孩子一些。於是便將太太賞的棗泥兒山藥糕並蔣寬的新茶一並備在桌上,讓兩個娃兒先吃著。

黃慶兒皺了皺眉,幾番欲言又止,待到雲卿察覺眼神詢問,方躲開目光硬邦邦地說:“來之前吃了好些紫薯圓子,恐沉著胃,再吃定要不消食了。”

雲卿點頭笑道:“難為你細心。”遂吩咐蒹葭說:“一人給嚐兩口也就是了。還有,飽足時飲茶最傷胃,也給撤了。”

黃慶兒聞言漲紅了臉,不自在地移開目光。雲卿亦隻笑笑,並不多言,轉而對蒹葭說:“那茶你喝著如何?”

蒹葭便笑:“比從前真是好太多了。這蔣大爺也不知是聰明,還是就有那份兒做茶的靈氣,這茶嗅之馥鬱芬芳,是用茶香遮了花草茶的藥氣,飲之甘甜,則是用花草茶的藥甜掩了茶本身的苦澀。這蔣大爺此番當真是費了心的。”

“畢竟是茶葉蔣家啊!”雲卿喝了一口茶說,“打小耳濡目染,不缺那份兒能耐。這就好了,茶好,我才送得出去。”

“送?”蒹葭驚訝,“送誰?”

雲卿歎說:“我也正琢磨呢,從咱們慕家開始,我怕蔣家要算到涼大爺頭上,從咱們嵐園開始,我又怕連累我姑姑,如果近日裏正好有誰正要要往外送禮,且要送給很多不相幹的人那就好了。蒹葭,你得幫我留意著些。”

“香岩寺。”曦和嚼著一塊糕點,含糊不清說。

雲卿一驚,靈光一閃,下意識反問:“香岩寺?”

曦和慢悠悠咽下糕點說:“老祖宗說,想去香岩寺進香。”

雲卿一拍桌子喜道:“香岩寺!寺廟!是了,寺廟是永不會多問一句的,茶是好是壞他們都會一樣地喝,也會給往來香客們喝,如此一來整個兒物華都會知道這個味道了。”

曦和輕蔑地笑了一聲,神色和慕垂涼簡直一模一樣,她稚聲說:“該送春穗兒一些。”

雲卿笑說:“這是自然的,可今兒不能給。慕家不是一個人知道蔣寬送了茶來,我今兒就全賞了春穗兒,也太紮眼了些。”

曦和一時便不說話了。倒是雲卿,待和蒹葭商量罷香岩寺送茶的事,漸漸覺得心頭熱切一分一分冷卻下來,望著津津有味吃糕點的曦和總覺手心裏有些冷汗,於是不禁想起初次見慕垂涼時的場景,當年他也不過孩子模樣,明明身中一刀奄奄一息,眼底嘴角卻都有嘲諷味道,這曦和簡直骨子裏都隨了他。

“想什麽呢?”一手搭在她肩上。雲卿一激靈,低低驚呼一聲猛然跳起來。

慕垂涼卻看著兩個娃兒,難掩厭惡地收起折扇,輕輕冷笑了一下。昭和默默縮回了探向糕點的手,曦和則根本沒瞧見慕垂涼似的,指著昭和嘴角說:“哥哥嘴角粘了一塊棗泥兒。”

蒹葭如今亦不喜慕垂涼,便躲開她二人上前伺候兩個小的,黃慶兒就更尷尬了,也是巴巴地看向兩個娃兒一心想找些事做。雲卿見有些僵,便對慕垂涼笑說:“老爺子要看孩子,著我帶他們過去一趟。我想著你不準我出門,所以幹脆等你回來了咱們一塊兒去。還有些事需跟你商量。”

慕垂涼聽她竟沒有問蔣婉之事的意思,略猶疑了一會兒,先前怒氣消減了大半,歎口氣說:“好。讓他們先走,你跟著我,我有事與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