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麽爺,我該怎麽給雲小姐回個話兒呢?”

“這倒不必,”慕垂涼笑,“前陣子吩咐你做的事,你且盡快開始就是了。”

長庚一愣:“這麽急?可裴家和葉家那邊——”

“不必理他們,裴子曜也算我看著長大的,他做事,一出手就看得到結局,什麽都在意料之中的。”

“是,我這就安排。”

隔日長庚便又來了,蒹葭剛好買菜回來,一見他不由地左右一瞧,惱得蹙眉說:“你們家公子也真稀奇,大白天的差個男丁往我們這兒跑,是一心嫌我們家小姐遭的罪還不夠是不是?”

長庚溫溫一笑,見了個禮說:“正是怕雲小姐再遭罪,才特特領了命過來的。”

宋長庚今兒是一身喜氣,身後還跟了兩雙丫鬟,四個人穿戴得體,看著幹淨利落,想是慕家得力的人。

見那四人也向她見禮,蒹葭頓時就冷了臉子,抬頭就冷笑著問長庚:“宋公子這是唱的哪出,回回盡做些不明不白的事,費了您的心思,也嚇我們一身冷汗,不知道的,當咱們是多大的仇怨呢!”

這一群人擁在地藏王菩薩廟前,那破廟裏住著誰又是人盡皆知的,往來路人便不由指指點點。蒹葭正漸覺尷尬,見長庚做了個“請”的動作,並順便使了個眼神兒讓身後丫鬟們簇擁她進門,邊走邊低聲笑說:“近日裏是有什麽煩心事吧?這小脾氣使的,都不像姑娘你了。”

這、這說的什麽話?蒹葭又急又氣要發作,卻聽長庚繼續不緊不慢笑著說:“年關將至,打漁的都要收網了過年了,別說我們家爺也得費心思給你家小姐準備賀禮了。你也別煩心,總歸是沒多久了,要我說,年前什麽事兒都能定下。”

蒹葭忙回頭看向他,長庚卻笑著催促說:“快請小姐出來吧,爺有話讓我帶,須得跟小姐親自說呢!”

蒹葭忙去請了雲卿出來。

卻說雲卿這廂,自昨兒出言試探後就忐忑不安,一整晚輾轉難眠,所以現在臉色極差。長庚一見忙問:“小姐可是哪裏不舒服?”

雲卿卻盯著長庚身後那四人怔在原地。讓她這麽一個個緊盯著看,那四人卻始終恭順淺笑,極規矩地見了禮,一絲一毫也不見慌亂。這樣的四位仆從,又是宋長庚親自帶過來的,雲卿心裏已經有了分寸,隻是禁不住兀自一笑,搖頭心歎:這慕垂涼!

“一切安好。”

長庚亦笑,淡淡說:“我家爺那裏卻不大好,所以往後,長庚怕是不能過來了。”

當著人麵兒雲卿不便多問,隻是輕輕點了點頭。

長庚接著說:“但爺也放心不下小姐你,所以長庚伺候不周到的,讓她們幾位接著伺候。當然了,比不得小姐嵐園的下人那麽順心順手,可做些粗活兒麽,總是夠的。也算給蒹葭姑娘做個伴兒。”

雲卿忙說:“哪裏會呢,個個看著心靈手巧,我便是有心挑剔,也挑不出一丁點兒毛病來了。怕隻怕這暫時落腳的地兒太過狹小,吃住都不便,委屈了幾位姑娘。”

長庚使了個眼色,為首一個圓臉的丫頭便笑眼盈盈上前說:“能跟小姐你一道吃住,可算是天大的福分了!”

雲卿仔細一看,那姑娘身材高挑,十七八歲模樣,身穿一襲草芽兒綠的軟綾薄裙,腰間鬆鬆係著一條蝴蝶結子長穗兒五色宮絛,蓬鬆的皮短襦緊緊裹在身上,臉頰周遭擁著一圈兒蓬鬆的白絨,益發顯得俏麗不俗。

見她打量,姑娘忙說:“瞧我急得,都忘了報上名字。我叫春穗兒,問小姐好。”

春穗兒是肉嘟嘟的圓臉,眼睛極大,酒窩極深,一笑很是喜慶,想必便是在慕家也是個討人喜歡的姑娘。春穗兒又挨次介紹餘下三位:“這是秋蓉,別看秋蓉話少,可比我有學問的多,連咱們爺都讚過呢!這是丹若和黛若,這倆姐妹呀,怕是慕家沒有比她們繡活兒做得更好的,前些日子二太太房裏的三姑娘出嫁,特來找我們大丨奶奶討人做針線,我們爺愣是不肯送,說房裏就這麽兩個心靈手巧的,借借也就罷了,若送了人他可就沒法兒過了!瞧這話說的,我可醋著呢!”

丹若和黛若都紅了臉,倆人白白淨淨瘦瘦小小,肩膀十分單薄,看著極為秀氣。倒是秋蓉眼睛澄明透亮,一身沉穩氣息,叫雲卿有熟悉之感,不免多看了幾眼。

秋蓉不像丹若黛若先臉紅,而是靜悄悄打量了雲卿一眼,目光交錯,也不閃避,反倒柔柔一笑說:“果真像爺說的,是個玲瓏剔透的可人兒,春穗兒說的是,能伺候你,那是我們的福分。”

這一顰一笑的,雲卿倒想起來了,熟悉麽,自然熟悉,秋蓉真是像極了她姑姑雲湄。

一個愛說愛笑招人喜歡,一個性子沉穩略通詩書,餘下兩個是心靈手巧會做活兒的人,再沒這麽細心的安排了。雲卿與四位見了禮,跟長庚說:“多謝照顧周到。”

長庚抿嘴笑說:“小姐這份謝意,長庚會替您帶到的。”

春穗兒笑起一串銀鈴,擺著手說:“得啦,爺那廂還等著回話兒呢,你倒在這兒不緊不慢的,是叫誰擔心呢?快去快去,別礙著我們跟雲小姐說體己!”

眾人都笑起來。長庚便吩咐四人好好照顧雲卿,然後告辭離去。雲卿順口說:“蒹葭,你送送宋公子。”

慕垂涼這招兒她看得通透,可他這樣子公然差人上門,她還真沒算到。不過現在就讓她熟悉他房中的下人,現在就讓下人們來熟悉她,並且順便將慕家的事一五一十地說與她聽,也就意味著慕垂涼正式將二人的婚事提上了日程,那大約也就意味著,所有的事即將走到終點,而她的師傅也能盡快平安歸來了。

這就夠了,旁的哪有多重要。

出了門,長庚便笑:“怎的,不樂意來送我?”

“哪敢,”蒹葭努努嘴說,“日後進了慕家我也算寄人籬下了,哪敢不巴結著些宋公子。”

長庚隻意味深長地笑,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說吧,你家小姐特特讓你出來送我是為的什麽?再不問我可走了,爺那廂真沒人伺候。”

“我們小姐隻是照禮數待客,你多想什麽?是我自己好奇,奇怪你們家爺到底傷得多重,怎麽近日裏什麽事都不見動靜了?”

長庚悶悶一笑,見四下裏沒人,點了蒹葭額頭說:“又耽擱不到你,你心急什麽?”

蒹葭目瞪口呆地躲開,張口要指責兩句,卻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你、你——”

“跟你家小姐說,爺在慕家病得重,下床都不便,可絕不會耽擱成親。至於什麽事都不見動靜,就說是黎明前的黑暗,你家小姐比你聰明得多,她會明白的。哎,你瞪我做什麽?別瞪了,我這就要走了,外頭風大,快回去吧。”

春穗兒愛說笑,拉著雲卿將慕家的人和事七七八八地亂說一通,雲卿耐心聽著,認真記著,一絲一毫不敢馬虎。好一會兒才發現蒹葭神思恍惚,這才借說去蘇記看芣苢,將蒹葭獨自帶了出來。

“長庚跟你說什麽事?”

蒹葭便一五一十地說了,雲卿連連點頭。這些麽,倒一點兒也不意外。他慕垂涼做事最最穩妥,她不擔心的。

“就這些?”雲卿不免追問,“就這些能讓你晃了神兒?”

蒹葭一頓,臉微微泛著紅說:“可不是得晃神兒麽,這嫁的,雖說人倒不錯,可那名分給的,別說小姐,連我都替你覺得委屈。堂堂嵐園小主人,去給人做三姨太,忒也說不過去了,二爺回來能答應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