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菱隻是心疼他,也擔心他,沒有其他意思,更沒有看不起他。
她的眼睛被水霧迷漫,看不太清程竟的臉,卻能感覺到他有些生氣。
他在生氣,她就不會生氣了嗎?
他跑去工地賺錢,有和她說過嗎?
又辛苦又危險,還瞞著她那麽久,如果不是她撞見,他會說嗎?
不會,絕對不會說的。
如果她沒發現,也許他會一直一直做下去。
程竟也意識到自己語氣太重了,可他不會說甜言蜜語,一時半會也不知道怎麽說,站在那,跟木頭一樣,好久沒有動作。
薛菱鼻音很重,垂了垂眸,忽然很冷淡的口吻,說:“我知道了。”
他聽得出來她的哭音,張了張嘴,可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他也沒辦法哄著她,因為這件事,他也有自己的堅持。
不能因為程河的原因而拖累了薛菱。
要是程河能治好,他也會是這樣的想法。
程竟拿來毛巾擦她濕掉的衣服,低聲說:“去換衣服,別感冒。”
薛菱聽到他低沉的聲音,眼淚很不爭氣往下掉,跟不要錢似的,她就沒哭過這麽頻繁,而她的所有眼淚都是為他流。
可這個人,不珍惜,還不接受她的好意。
程竟擦掉她的眼淚,忍不住歎了口氣,無奈道:“薛菱,我不是針對你的意思。”
“那如果是司微呢,她要是肯幫你,你會接受她的好嗎?”她忍不住大膽推測,“如果你和司微在一起,她要是幫你,你會像拒絕我一樣拒絕她嗎?”
“沒有如果,我不會喜歡她。”
“那你喜歡我嗎?”薛菱深深吸了口氣,“你從來沒說喜歡過我,程竟,你真的喜歡我嗎?”
程竟沒回答,他似乎很難說喜歡她這幾個字。
薛菱一開始就沒指望,她隻是有些失望,輕聲道:“我懂了,你隻是不能拒絕一個年輕女孩主動倒貼你而已,不是我,和你上/床的也會有其他人。”
比如司微。
要是沒有她,指不定和他在一塊的就是司微。
誰讓那司微也喜歡他呢。
程竟立刻嚴肅道:“我沒有,薛菱,沒有你,也不會有別人。”
“那你為什麽不接受我的好意?為什麽要瞞著我,還騙我,而且也不解釋,我都記得,我全部都記得。”
她不懷疑他的感情,而是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把她放心上了。
是不是真的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的。
薛菱遲遲等不到他的答案,哭的很難受,最後變成她在咄咄逼人,而他無言以對。
薛菱感覺到疲憊,不再和他對峙,轉身走出浴室回到房間待著。
幾天下來,薛菱都沒有和他說話,好幾次,她氣消的差不多了,想主動跟他說話,都沒適當的機會,她也拉不下臉。
氣過就氣過了,可沒有台階下。
她徹底放棄和他交流了。
就連司微幾次來醫院碰到了程竟,連她都察覺到程竟有些不在狀態,她又不好問的明顯,而程河,一竅不通。
程竟是擔心程河的,中午休息的時候才來醫院的,而遇到司微,他的態度都很冷淡,而且很疏離,明顯是在保持距離,話都不多說幾句,本就沉默,現在更加沉默。
司微變相的向他示好,給程河買衣服買吃的喝的,可程河都看不上,都不太想接受她的示好。
司微有些委屈,忍不住找程竟,兩個人站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她就抱怨說:“我不知道哪裏得罪程河了,我擔心他,給他買禮物,他都不理我,而薛菱一出現,他就很高興,我又做錯了什麽?”
司微當初找程竟聊薛菱的事,是抱著很大的敵意和醋意,程竟也不傻,自然都記得,也知道薛菱不喜歡司微,話裏話外還把司微當成情敵了。
可是他和司微什麽都沒有的,也不會有什麽,他心裏真正有的人,隻是薛菱而已。
程竟說:“你不用買禮物給程河,他不需要。”
司微不知道他說話這麽直接的,她愣在那,好久才反應過來,說:“是因為薛菱嗎?”
除了薛菱,她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原因了。
程竟看她一眼,說:“跟她無關,程河現在生病也不能亂吃東西,你別浪費錢,也別浪費時間。”
就差直接說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
司微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了,苦澀笑了下,說:“看樣子多少還是有因為薛菱的關係,我真羨慕她,才和你認識多久,你就喜歡她了。明明我認識你更早,我……”
程竟是皺眉,歎了口氣,說:“中午太陽大,你回去路上小心,以後也別來了。”
司微深受打擊,他就這麽不待見她?
程竟隻留給她一個冷漠的背影,更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司微站在原地攥緊了手,自嘲一笑。
……
薛菱也沒去醫院了,她在程竟家呆著沒出門,一直沒有聯係過的狐朋狗友跑來聯係她了,還是換了手機號打她電話,電話裏頭問她在哪裏,怎麽消失那麽久。
薛菱沒掛電話,和他瞎聊了起來,還問他男人是不是都那麽麻煩,屁大點的事非要看那麽重。
她那朋友立刻察覺到什麽,半開玩笑問她:“喲,你這是遇到感情方麵的困惱了?是哪一個狗男人招惹你了,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薛菱說:“解決什麽。”
“解決讓你煩心的狗男人啊。”
薛菱笑了笑,說:“你打不過他,就你那小胳膊,少喝點酒少熬點夜多鍛煉還有點機會。”
“所以他不喝酒不熬夜?你居然喜歡良家婦男?”
“什麽良家婦男,這叫好男人。”
“你是招惹了老實人嗎?烈女和老實人,完了完了,薛菱你完了。”
她想自己的確是完了,離不開程竟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看上他哪裏,愛得毫無理由。
她歎了口氣,說:“陳冉,幫我個忙。”
“你說,你說我就幫。”
“我給你一筆錢,找個合適的機會以正當的名義捐給一個人。”
“誰?”
“朋友的弟弟,叫程河。”
陳冉大她幾歲,是她父親生意上的合作夥伴的兒子,兩個人認識後,發現脾氣臭味相投,就在一起玩了,但不是男女關係,陳冉也從來沒說喜歡她,她也不喜歡他,因為太像了,就當是朋友一樣相處。
她曾經還誤會過陳冉想對她幹點什麽,後來發現陳冉談的女朋友都是大美女,她不是這款,才放鬆對陳冉的戒備。
在這件事情上,陳冉有辦法能幫她處理,她也是實在想不到一個合適的辦法了。
薛菱把程河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訴了陳冉,但是具體陳冉是怎麽辦好這件事情的,她不清楚,他有的是法子,她也就不過問了。
隻要錢能名正言順讓程河用上就可以了。
陳冉辦完這件事,順便來了臨川看她,電話打來的時候,她和程竟在一塊。
她正常接電話的語氣,可程竟卻聽著不對勁,但是兩個人在冷戰,他也沒低頭,更沒過問。
薛菱接完電話,換了衣服就出門了。
陳冉也算半個臨川人,他母親是這的人,和薛仁凱似乎是遠方親戚,所以兩家才熟。
他是自己開著車來的,見到薛菱,就說:“瘦了,醜了,怎麽還滄桑了?”
薛菱很久沒化妝了,自從和程竟在一起後,她就不太愛化妝了,對陳冉的評價,她翻了個白眼,說:“別瞎說,我一直都好看,瘦了我倒接受。”
“你怎麽就住這?你爸呢?”
薛菱:“鬧僵了,我是我了,他是他。”
陳冉一副過來人的姿態,倒是沒再問了,也清楚她和她爸的關係不好。
陳冉上下打量她:“你怎麽回事?你這衣服誰的?”
寬大的T恤,罩住了她的臀,她裏麵就穿了條短褲,露出兩條細白的腿,而那件T恤,明顯不是女孩子的,是男生的T恤。
薛菱這才意識到什麽,低頭一看,是程竟的T恤。
她有些別扭,最近狀態不好,居然穿了程竟的T恤也沒發現。
陳冉是老人精了,多少看出端倪,說:“你有男朋友了?你叫我幫忙的那個叫程河的人,跟你關係不簡單吧?”
薛菱哼了一聲,腳尖抵著地麵打圈圈,說:“你別問那麽多,到時候會告訴你。”
“不問不問,但是薛菱,你別把自己搭進去,多少給自己留點後路。”
薛菱哦了一聲,“你好囉嗦。”
“還有前天我和朋友聚會遇到你爸了,你爸摟著個女人,是個大肚婆,看起來要生了的樣子,你要是繼續和你爸鬧,以後他的財產就真的跟你沒關係了。”
薛菱一臉無所謂的樣子,說:“我也不想要他的東西,他愛生幾個就生幾個,希望他能撐到他兒子長大那天。”
陳冉被她逗笑,無可奈何戳了戳她額頭,轉而摸她頭發,有些寵溺的成份,“那再怎麽和他鬧,也不要輟學,起碼把大學念完。”
薛菱說知道了,就趕他走,說是看也看過了,沒什麽好聊了。
陳冉也沒多留,他還有事,就先走了,等她回江城再約時間吃飯。
車開遠了,薛菱原地站了會,回頭赫然看到程竟站在不遠處的樹下,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薛菱有些心虛,他也沒走,她想若無其事走過去,走到他附近的時候,聽到他說:“我要出去一趟,鑰匙給你,你剛下樓沒拿鑰匙。”
薛菱忽地氣不打一處來,說:“你就為了說這個?”
都冷戰多少天了,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程竟嗯了聲:“下次出門記得帶鑰匙。”
“程竟!”她拔高聲音,渾身都在抖,“你不問問我嗎?”
“問什麽?”
這反問把薛菱刺激到了,她更氣了,忍不住凶他:“你不好奇嗎?你不問問嗎?你是不是都不在意我了?”
程竟也愣住,頓了好久,說:“我在意你。”
“那你為什麽不理我?”
程竟有口難言,眼神溫柔看著她。
她逐漸在他溫柔的眼神裏低頭,忽然不想和他爭執了,默默上樓去。
之後程竟從主治醫生那聽說了有個好心人可以負責程河的所有治療費用,但那人不願意透露姓名,隻是聽說程河的情況後,覺得他很可憐,而那人又有能力可以負擔程河的費用。
程竟得知消息的時候懷疑過是薛菱,因為她之前就說過,可主治醫生說那人是個男人,大概二十七八歲,不是女孩子,他才把這個念頭打消。
可他不是沒辦法白接受別人的好意,一直在問醫生能不能透露那人的聯係方式,醫生說他去問問,但不能保證。
因為都是通過醫院溝通的,醫生也要問一下醫院。
程河的病有了轉機,現在就等可以直接安排手術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件事塵埃落定後,程河卻出了新的狀況。
司微大概是摸清楚了程河的作息,特地找了晚上沒有其他人來看程河的時候來的,她送給程河很多童書,就和他講故事,講了幾個故事後,程河就要睡覺,她放下書本,就說:“你怎麽還能睡著,程竟為了你四處奔波,為你籌錢治療。”
她也不管程河聽不聽得懂,但是簡單的道理她就是明白的。
“你知不知道你這次生病拖累了多少人,你不傻,我知道你能聽懂,程河,你是傻子,治不好的,你是個負擔,會連累別人。”
程河沒說話,他低著頭,不想看她,明顯躲避的狀態。
即便如此,司微也沒放過他:“你已經是個沒人要的傻子了,為什麽還想要做手術,就算治好了你能變聰明嗎?能嗎?”
程河立刻捂著耳朵,什麽都不想聽,所有人都說他是傻子,不能變聰明,一輩子都是傻子。
“為什麽大家不想跟你玩,因為你是傻子啊,誰要跟你玩,跟你玩的人都會被你傳染!”
程河開始大哭,他一直搖頭,絮絮叨叨的:“我不是傻子,我不是!”
司微繼續罵他,重複說他就是傻子。
他被刺激的扯過被子蓋住頭,躲在被子裏瑟瑟發抖,耳邊充斥司微的罵聲。
因為他是傻子,所以父母不要他們,他被同齡人欺負,投石頭,也因為他是傻子,哥哥很辛苦,要照顧他,賺錢給他看病。
他也不想這樣的,他想變聰明,不想一輩子都是傻子……
司微見他差不多崩潰了,笑了聲,說:“程河,如果我是你,還不如跳下去死了好。”
……
薛菱從陳冉那得知了程竟在找那個所謂的好心人,陳冉問她要不要給個聯係方式,她直接說可以給陳冉自己的,讓陳冉假裝一下,按照一開始說的那樣,假裝陳冉就是那個好心人。
這樣也可以打消程竟的猜測。
還沒等程竟那邊聯係到陳冉,醫院就傳來了程河的噩耗。
程竟收到消息就去醫院處理後續的事,薛菱沒有去,她不知道程河為什麽會突然跳樓,她嚇得走都走不動。
天黑了,程竟從醫院回來,一屋子的寂靜,走進房間,看到薛菱蹲在床邊,她說:“程竟,程河呢?”
程竟走過去,蹲在她身邊,摸了摸她頭發:“報警了,在調查了。”
他的語調說不出的哀傷,程河死了,他是程河唯一的親人,這種時候,應該是她來安慰他才對,可她仿佛想起了薛鬱的死,整個人陷在前所未有的不安裏。
薛菱的手發冷,握住他的手掌,“對不起,對不起。”
“你道什麽歉?”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道歉,就是想和他說對不起。
程竟拍她肩膀,沒什麽力氣似的說:“餓了嗎?我給你做飯。”
他們鬧冷戰這段時間,程竟一直都給她做飯,雖然兩個人都不說話,互相僵著。
他跟沒事人一樣,進廚房忙碌,背影卻又如此蕭條,無力。
薛菱進廚房就抱住他的背:“程竟,你有什麽話想說嗎?”
“你出去,油會濺到你。”程竟淡淡地說。
“我不出去,我想陪你。”
“我沒事,你出去坐會。”
薛菱鼻子一酸,說不出話,隻能愣愣的。
程竟一邊煎蛋,一邊說:“我今天去醫院看了程河的屍體,很多血,警/察說他是從七樓跳下去的,昨晚三點鍾,沒人發現,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薛菱胸口狠狠的窒息,她閉上眼睛,使勁抱著他。
程竟也沒推開他,將鍋裏的雞蛋掀了個麵,繼續說:“我想著他好了以後,可以跟正常人一樣,談戀愛,可以上學,找工作,我也不用擔心他,他也會有自己的生活。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去找你。”
他的願望就這麽簡單,隻是想看到程河過上跟正常人一樣的生活。
然而現實還是給了他重重一擊。
薛菱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當初薛鬱車禍死了,所有人都罵她沒良心,弟弟死了也不難過,一滴淚都不掉,可是程竟和她的情況不同的,程竟也不是她,他有血有肉,而且程河是他親弟弟,相依為命多年。
而這個世界上也沒有感同身受,她說再多也無法撫慰他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