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擺擺手,也沒有多為難,倒是讓蕭令宜有些詫異。
她麵色不顯,落座前掃了四周一眼。
的確隻有幾位太妃和誥命夫人們,加起來也不過二三十人。
她還在其中看見了祁蓮。
是了,明宣侯府沒有女主人,這些年來祁鶴安的軍功便為這個姐姐請封了誥命。
蕭令宜朝祁蓮輕輕點了點頭,祁蓮抿抿唇,而後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那次跪下哀求,卻依舊沒能得到滿意的答複,終究是讓她對蕭令宜生出了一絲怨恨。
蕭令宜並沒在意,淡淡落座,將目光放在了戲台上。
太皇太後愛聽戲,蕭令宜卻並不太感興趣,隻覺得咿咿呀呀地十分吵鬧。
她坐了半個時辰便覺得疲倦,又不好離席,便手肘撐在扶手上,手指掖著手絹撐著頭。
太皇太後掃了她一眼,道,“太後累了?喝杯茶提提神吧。”
蕭令宜提起些精神,端起茶盞送到唇邊。
太皇太後廣袖下的手握緊,略顯渾濁的眸子盯著蕭令宜,和她即將入口的茶。
太皇太後宮裏的茶自然是頂好的,隻是醇香的茶氣飄入鼻中,卻讓蕭令宜微微頭暈。
她近日確實不太愛喝茶,聞到便有些頭暈,遂又放下了。
太皇太後迅速將視線轉回戲台上,以免被蕭令宜這個狡猾的女人發現她眼中的失望。
蕭令宜從進壽康宮以來,手旁桌上的糕點與茶一動也不動。
難道她察覺到了什麽?
不可能。
太皇太後在心中斷然否認。
此事經手的人不過包括她在內不過三個,是必然不會提前泄露任何消息的。
她定了定神,不再疑神疑鬼。
今日蕭令宜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她必死無疑。
太皇太後大牙咬得很緊,似乎已經能品嚐到蕭令宜血肉的味道。
腥臭,令人作嘔。
肅王答應她要為安王報仇,卻接連失利。
而就在這幾日,他竟準備要離京了……
雖然他嘴上說得好聽,待他奪得帝王寶座,定會用蕭令宜的人頭來祭奠安王。
可太皇太後已經不信任這個大兒子了。
她終於看清,肅王其實根本不在乎安王的死活,甚至可能她這個母後也比不上他的帝王寶座來得重要。
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畢竟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太皇太後不怪他。
但她卻也等不了他實現諾言的那日了。
肅王無用,她就自己出手。
有時候,越是精密謀劃的殺招,越是容易在某個環節出紕漏,以至於功虧一簣。
所以,計謀越簡單越好,這樣才能一擊殺之。
今日,蕭令宜必會死在這曆代太後所居住的壽康宮中。
……
另一邊,使臣隊伍已經在上京外整裝待發。
依舊是禮部尚書與沈則言帶領百官送行。
朝陽公主坐在馬車裏,抬頭看了看天色,“皇兄,怎麽還不啟程?”
三皇子看了看城門口,不言語。
又過了片刻,那巨門裏終於出現了一個人影。
祁鶴安一身勁裝,騎著淩霄緩步出了城。
百官見到他臉色都有些尷尬,恨不得衝祁鶴安嚷:送行名單裏又沒你,你這個當眾拒絕人家公主示愛的人這個時候出來做什麽!
祁鶴安卻沒理會眾人,隻驅馬上前,停在了馬車前。
“三皇子,本侯來赴約了。”
朝陽公主聽到熟悉的聲音,還未反應過來,已經有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三皇子看了一眼不過幾日便瘦了一圈的妹妹,心下微歎。
他招手讓下人送來一匹馬,抬手替朝陽擦了擦眼淚,“去吧,告個別。”
然後忘了他。
後半句話他沒說出口,但他知道他聰慧的妹妹會明白。
朝陽公主沒有猶豫,下了馬車翻身上馬。
她朝祁鶴安道,“我們去旁邊走走。”
說完率先打馬離開,像是怕祁鶴安拒絕一樣。
祁鶴安心胸倒沒那麽狹窄,送個行都不肯,也淡淡跟上。
朝陽公主帶著他繞著護城河走了一會兒,直到聽不見使臣隊伍那邊傳來的聲音。
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一路寂靜。
護城河的水很清澈,像是知曉她的心境一般,不斷拍打出浪頭。
但炎炎夏日,河堤太高。
浪頭怎麽也越不過,連河邊的草也打不濕。
就像身旁的人一般,一步之遙,卻咫尺天涯。
朝陽公主扭頭看了祁鶴安一眼,這張麵容依舊令她心動不已,卻是最後一次看了。
她看得很仔細,像是要把五官輪廓深深記在腦海中。
半晌,她輕聲道,“我要走了。”
祁鶴安看著洶湧的護城河,平靜道,“一路順風。”
朝陽公主調轉馬頭,“上京很好,但我再也不會來了。”
說罷,她一揚馬鞭,馬匹朝著等候多時的使臣隊伍狂奔而去。
不消片刻,龐大的使臣隊伍就動了起來,正式踏上了歸鄉之路。
祁鶴安與淩霄立在原地,目送長長的隊伍漸漸縮小,而後朝反方向的上京城門而去。
這裏也是他的鄉,有他的家,他愛的人。
祁鶴安想蕭令宜了,也想他阿姐了。
狗屁的避嫌,他現在入宮,說不定等太皇太後的壽宴結束,還能同時見到她們兩人。
正好祁蓮一直對兩人關係不滿,趁此機會他在中間說和說和,說不定能讓她回心轉意。
進宮之前,他要先回府拿上那支白玉仙鶴步搖,然後親自為蕭令宜簪上。
不過時間還早,不急。
淩霄似乎察覺到了主人的心情,慢悠悠地踱步而行。
時不時有腿腳快的行人越過它,它也不急,偶爾啃著路邊被曬黃的草,一派悠然。
日頭西斜,餘暉灑落大地。
金色的殘陽照在護城河水裏,折射出一片紅暈,波光粼粼,血一般鮮豔。
壽康宮裏,大戲終於落幕。
聽了半天戲,蕭令宜腦子都在嗡嗡作響。
身後的太妃誥命們正在奉承太皇太後,讚她選的戲一個比一個好聽。
太皇太後精神頭倒是很足,含笑應下,看了蕭令宜一眼。
“太後想必累了,正好也是到了晚膳的時辰,走吧,咱們去殿內,開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