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他,我隻是覺得,他越來越像他父皇了。”

蕭令宜的聲音很輕,羽毛一般飄飄然落不到實處。

烏蘇一時拿不準她的意思,隻能安撫道,“子肖父,也是十分尋常的事。”

蕭令宜倦怠地搖搖頭,沒再說話。

她認可商淵的抱負,理解他的野心,但唯獨,她不能接受他行事的方式。

極度利己,為了實現目標,可以不擇手段,亦能將身邊一切之人都算計進去。

商景是她親手養大的,與她的親生孩子沒有任何分別。

蕭令宜不願看到自己的孩子也成為那樣的人。

即便是九五之尊,身邊繁華似錦,卻很難有人真心待他。

……

商景當晚是帶著臉上清晰的掌紋入睡的。

幸而他年紀小,恢複力強,次日醒來時,已看不大清痕跡了。

商景顧不上難過,在宮人的服飾下換好朝服,又坐上轎輦往坤寧宮去。

以往每一日都是如此,他與母後一起從坤寧宮去宣文殿上朝,路上的時候母後便會與他分析朝堂上的事情。

他也從最初的似懂非懂,到如今的偶爾能說出些見解,進步許多。

可轎輦走了一半,他才想起昨日的爭執與蕭令宜的話。

他神色黯然下來,拍了拍轎輦,“改道,直接去宣文殿。”

抬轎太監們不知內情,隻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

而後整個早朝,蕭令宜果然都沒有出現。

商景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俯視著下方的一切。

金碧輝煌的大殿,武肅的帶刀侍衛,與一群恭敬卻喋喋不休的臣子。

他們偶爾會說一些商景聽不懂的話,他便有些不安。

隻是下意識看向身側時,卻沒接受到鼓勵安撫的眼神,那片冰涼的珠簾後,沒了那道令他安心的身影。

商景收回視線,微微挪動了下身子。

不知怎地,他竟覺得身下的龍椅有些冰涼。

後來有大臣問起,商景便按照蕭令宜的意思,言太後身子不適要休養幾日。

如此這般應付過去,商景便開始了每日獨自上朝。

隻是他的異樣能瞞過眾大臣,卻瞞不過沈則言。

幾日後的下朝後,他剛回到書房坐下,便聽宮人匯報,“陛下,沈尚書來了。”

商景微頓,抿了抿唇。

“請尚書進來。”

宮人行禮轉身,很快沈則言撩著袍角快步進來,行了一禮便道,“陛下,太後娘娘出了何事?”

商景就知道瞞不過沈則言。

沈則言在朝堂上是對他的忠心耿耿的臣子,但在朝堂下又是對他諄諄教誨的老師。

商景與他相處的時日,實則比與蕭令宜還多,若論了解,隻怕他也不比蕭令宜少。

沈則言雖沒有太師之名,卻已是商景實際上的老師了。

他悶悶不樂地道,“母後沒事。”

沈則言何等了解他,見狀鬆了一口氣後便道,“那是陛下惹太後娘娘生氣了?”

商景頓時像被踩了尾巴的小貓一樣炸毛起來,“朕才沒有!”

“是母後她為了……自己不肯來上朝的!”

商景雖然信任沈則言,卻也不敢將此等皇家秘辛告訴他。

“哼!”他將沒說出口的話咽下去,隻委屈地冷哼一聲。

沈則言見商景麵色古怪,又說話吞吞吐吐,便知有難言之隱。

思索片刻,他試探道,“可是與明宣侯有關?”

這下商景可稱得上是呲牙咧嘴了,“別跟朕提他!”

沈則言見狀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能讓如此親昵依賴蕭令宜的商景如此生氣,除了知道了祁鶴安與他母後的事以外,沒其他的了。

沈則言其實理解他,知道沒有哪個孩子能接受父親亡故一年,母親便有了新歡。

但他陪著一路走來,更加理解蕭令宜的艱難與不易。

“陛下,不論他們兩人如何,您都該多多理解太後才是,她真的很不容易。”

商景瞪大眼睛,詫異道,“太師一早便知道此事?”

沈則言點了點頭。

商景臉上一陣火熱,像是被知道了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一般難堪。

可他抬眸時,卻見沈則言麵色平靜,眼神清澈,與平常講經論義時並無不同。

“他們之間若有什麽,陛下也要知道最初太後是為了您才會如此。”

商景怔住。

“若非為了您,她不用將自己困在朝堂與後宮之間汲汲營營,自然也不必去拉攏手握重兵的明宣侯了。”

商景對這些並非毫無所察,隻不過所知朦朧,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將此事攤開在他麵前講。

他嘴唇動了動,最終頹然道,“可母後她現在真心喜歡上了他。”

“那是很正常的。”沈則言溫和道。

“除了是您的母後以外,她先是她自己,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女子,是個有七情六欲的凡人。”

商景眼中泛起淚花,“母後為了他不惜打朕……”

沈則言微微蹙眉,卻依舊溫和,“依臣對太後的了解,可是陛下說錯了什麽話惹她生氣了?”

商景:“……”

為何他說得如此斷定,難道自己在他眼裏是個無理取鬧的人嗎?

他低頭扣弄著書案上的紙張,兀自生了會兒悶氣。

過了一會兒,又慚愧地覺得自己這般實在太過稚氣任性。

於是他抬頭,將那日在坤寧宮發生的事與爭執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沈則言,隻是含糊隱瞞了蕭令宜有孕之事。

沈則言聽罷,果然不讚同地看著他,“無論如何,陛下也不該那樣對太後說話,她一心一意為陛下,陛下卻還猜忌她,怎能不叫她傷心?”

“……朕沒有!”商景仰頭反駁道。

“朕隻是一時口不擇言……沈尚書,朕現在不知該怎麽辦了……”

沈則言看著躊躇難言的小皇帝一眼,無聲地歎了口氣。

這塵世間就像一個巨大的熔爐,身處其中之人無一不是滿身業障,竟連九五之尊的帝王都不能幸免,實在煎熬。

他道:“陛下不妨靜下心來問問自己的心。”

“您就真的如此不能接受嗎?難道看著太後娘娘還如此年輕,以後便要在深宮枯萎,孤獨一生,陛下會開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