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是“鵲”的想法過於荒誕,秦源很快就排除了。
現在擺在秦源跟前的問題有三個。
十年前聖學會控製的“鵲”,究竟是哪位皇子?
聖學會還會不會發起新一輪的儀式,儀式的形式是怎樣的,如何阻止?
以及,六月十五保慶王,那一天到底會發生什麽,跟自己究竟有什麽關係,以至於連墨島也點名想保自己?
三個問題,想了半天,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
直到天光大亮,秦源覺得肚子很餓,這才下床準備早飯。
來到廚房,淘米煮粥。
忽然發現阿四一直在自己身邊盤旋,饒有興致地看自己做早飯。
秦源靈機一動,問它,“你是不是也想學做飯?”
阿四頓時狂點頭。
秦源內心狂喜。
阿大、阿二、阿三這三個貨,之前他也不是沒試過讓它們做飯,可它們每次不是把飯燒焦了,就是把菜做糊了,甚至還有一次把鍋底都弄穿了,秦源沒辦法才隻能自己做。
要是阿四會做飯,那繼打掃寢殿的雜役阿大、洗衣服的保姆阿三、挑水的力工阿二之後,他就又多了個做飯的廚師。
好家夥,從此以後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這排麵一點都不輸嬪妃啊。
“你看好啊,煮粥的話呢,水要高出米的位置大半根手指頭……哦對,當初沒給你剪手指頭,反正大概就這麽些,你自己記著啊。”
“現在我給你炒個青菜,炒之前先要把青菜洗幹淨……”
秦源一邊燒飯做菜,一邊手把手教阿四,阿四聽得很認真,臉上充滿了求知欲。
一感動,秦源就順便誇了它幾句。
“阿四,你這孩子打小就聰明,跟它們幾個粗人不一樣。你好好學啊,我對你期望很大。”
阿四樂得像片落葉,在半空直打轉。
……
吃過早飯,秦源就出門了。
今天還有挺多事要做的。
首先,要去一趟尚衣司,跟尚衣司的管事太監疏通疏通關係,好讓自己把小喜子調到食樓去。
隨時事情的增多,秦源知道自己需要一個可靠的幫手,就目前而言,小喜子或許是最合適的。
來到尚衣司的時候,正趕上尚衣司大院裏在進行一月一度的清潔工作,大約五十多個太監正在裏裏外外地忙活。
秦源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瞧見正蹲在院子角落幹活的喜子了。
喜子穿著一件發舊的宮服,看上去比之前消瘦了很多,此時正半跪在地上,認真地拔著從地縫中鑽出來的野草。
尚衣司因為有太監牽涉了刺殺景王案,所以原來的管事太監,也就是喜子的幹爺爺,因為監管不力下了大獄,現在的管事太監姓寧,據說是從昭妃宮裏調過來的。
這麽一來,喜子的特殊身份就沒了,又重新淪為了低等的廝役太監,這與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同一個道理。
心高氣傲的喜子,本以為可以出頭,卻又一次被命運無情地教育了。
這世道一直都這樣,萬般皆由命,半點不由人。
“快點啊你,磨磨蹭蹭什麽呢,一會寧管事就要來檢查了!”
一個虎背熊腰的壯太監,狠狠地從背後踢了喜子一腳。
喜子身體向前一傾,卻是憑著一點修為底子,倔強地穩住了沒有撲倒。
壯太監樂了,“怎麽著,顯你有能耐是吧?九品上階很了不起啊,有種起來跟我打一架?一天到晚你裝什麽大俠?”
說著又是一腳踹去,這次比上次更用力,喜子不得不用手撐了下地,手緊緊地抓著一把草,微微顫抖。
但,依舊不倒。
壯太監嘿嘿一笑,“有骨氣!好,爺爺再來一次,你要這次還能不倒,這草爺爺替你拔!”
說著,壯太監輕輕運氣,隨後猛地一腳朝喜子的後背心蹬去。
這一腳虎虎生風,有八品修者的力量,以喜子的修為,若是再不閃避,怕是不光會飛出去,還會受內傷。
但喜子還是沒動。
好在,那腳還沒碰到他的背,那壯太監就飛了出去。
“哎喲,哎喲這是哪個王八蛋,竟然打老子?都給我上,給我打死他!”
那壯太監從地上爬起來後,指著秦源大喊。
秦源二話不說,一個爆閃便來到了他的身邊,隨後抬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了他的臉上。
壯太監再次飛起,落地時已在一丈之外了,嘴裏、鼻子裏像撬開了堤壩,鮮血呼呼直淌。
黑著臉,秦源淡淡道,“乾西宮,秦源,你敢來報仇嗎?”
壯太監一聽,登時臉色一白。
其餘十幾個原本打算來幫忙的太監,也立即楞在了原地。
乾西宮小秦子,最近在宮裏可是很紅的。
別的不說,就說從昨天晚上開始,宮裏就在瘋傳,秦源跟容妃娘娘寢宮的太監打了一架,被帶到了內廷衛,結果竟然安然無恙地從內廷衛回來了!
這說明什麽?說明人家在內廷衛有大人脈啊!
好在內廷衛顧全容妃的麵子,沒往外說她們還把萬錚也打了,要不然這些太監估計聽了,眼珠子都得掉出來。
但不管怎麽說,現在的秦源,就好比是已經從最髒的那個泥坑裏,爬出來的那個。
雖然他隻是爬到了一個稍微幹淨些的坑裏,還遠沒有上岸,但原來那個坑裏的太監,再看他時,必須仰視。
這便是地位,決定生存、資源和一切的地位。
壯太監聽完,頓時眼神收斂了,聲音也降低了,抹了抹鼻血之後,開始嚐試跟秦源心平氣和地講道理。
“秦公公,我在管手底下的太監,跟你沒幹係吧?你、你怎可動不動就出手打人?”
秦源微微一笑,“這是我兄弟,你打他,我不打你打誰?”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喜子,一臉震驚。
他竟然是乾西宮秦大善人的兄弟?
這小子真走運啊,有秦大善人護著,看樣子以後不用挨打了。
但此刻的喜子卻是毫無反應,他仍舊跪在地上,頭埋得低低的,使勁地拔草,拔草,拔草……並且全身都在顫抖。
秦源走過去,拉了他一下,說道,“別拔了,一會跟我回去。”
喜子不應,繼續悶頭拔草。
吧嗒、吧嗒,院子裏隻有他折斷草根的聲音。
他的眼神在躲閃,怎麽也不肯抬頭看秦源,但是手上青筋暴起,用力地對付他視線內的所有野草。
仿佛野草就是命運,是他最大的敵人。
他曾說過,他要一步一步往上爬,要飛黃騰達,然後帶好兄弟秦源一起享福。
他試著拚命,拜那個喜怒無常的老太監做幹爹,冒著隨時可能會死的危險,憑那點微薄的修為給內廷衛賣命。
但現在,他的意氣、尊嚴和野心依舊在被人踐踏,沒有人任何人能幫他——更讓他絕望的是,秦源正好看到了這一幕。
這一幕可以被任何人看到,但在他心裏,就是不可以被小秦子看到。
因為他隻有這一個朋友。
喜子這樣的人,活得注定是痛苦的,而且不出意外,如果他有一天站到了他想要的高度,他大概率……也會和那些得了勢的太監一樣,屠龍者終成惡龍。
如果換了別人,秦源是不會管的。
但,那天喜子為他拚命了。
像一隻瘦弱但倔強的草狗一樣,為了他,拚上了性命。
所以,秦源沒法丟下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