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源聞言,頓時微微一怔。

“景王要殺俘?”

小妖點點頭,“對,坑都挖好了,城外哭喊聲一片。”

秦源眉頭一皺,然後抬手就召喚出意劍。

“你要去勸景王?”小妖問道。

秦源沒有回答,隻是說了聲,“你們先睡吧。”

便禦劍而起。

眨眼飛到城外。

果然,看到固西城幾裏外,火把如點點星光。

跳躍的火光中,大批身穿南原州兵服飾的降兵被縛住手腳,無力地躺在地上,每個人都眼神都很空洞。

而大批的官軍士兵就在他們的眼前挖一個又一個巨坑,現場塵土飛揚,熱火朝天。

懷中的阿大見之,亦不由熱血沸騰。

秦源無奈地搖了搖頭,隨後便禦劍轉身,回到城內。

在城門口,正巧遇見了巡查城防的鍾瑾元,便下去與他說道,“元大哥,景王要殺俘?”

鍾瑾元點點頭,“對,殺的大都是南原州兵。”

“你覺得對嗎?”

“這些州兵助妖為虐,是我人族之公敵,殺之也無不可。”鍾瑾元理所當然說道,“你不是說,其他州也有州兵可能被妖族控製麽?殺這一批,正好震懾其他州的州兵。”

“可是,高祖有雲,投降不殺。”

“不,高祖說我人族者,投降不殺。甚至對於部分妖族,也可以不殺!”鍾瑾元說道,“但是對於妖人,高祖最為痛恨,謂之‘人奸’,他說妖人必殺之!這些人助妖,自然屬於妖人,更屬於人奸!”

秦源沒想到,連鍾家人也這麽看。

不由歎了口氣,說道,“元大哥,你怎生也如此糊塗?”

鍾瑾元一臉納悶道,“賢弟何出此言?”

頓了頓,又露出頓悟的表情,連忙跟秦源解釋道,“哦對,你可能是沒打過仗,覺得這有些殘忍?大哥跟你說,行軍打仗就跟做人一樣,你不夠狠別人就會欺負你。隻有咱們夠狠,敵人怕了,才能少打仗,少死人!所以,咱們殺這一批,是救了很多人!”

“不是跟你說這個!”

秦源沒時間跟鍾瑾元解釋,立即禦劍化清影,趕往景王住地。

鍾瑾元瞪眼,隨後又急忙大喊,“賢弟,大哥我不是殘暴之人啊,你伯父也不是,鍾家都不是,你要分清楚啊!”

秦源當然知道,鍾瑾元之所以答應殺俘,並非是因為他殘暴。

但他知道,這肯定不對。

因為他比鍾家、比景王知道的更多。

他起碼知道,那些州兵並非全是“人奸”,除了一部分的確是想跟妖趁火打劫意外,其餘大多數都是被妖族蒙騙、脅迫的。

他們之中,很多人甚至直到上了戰場,才知道他們的指揮使、千戶官是妖精。

他還知道,在這些人之中,還有很多是願意為人族而戰的錚錚男兒,正如那晚上,他在南原州所見的那樣。

他帶三萬州兵殺過妖,所以他知道。

而且,眼下坑殺州兵,絕非一個好主意……

禦劍離景王住地尚有數十丈時,便有三位大宗師緊急升空,攔在了他的跟前。

一人喊道,“此處軍機重地,何人禦劍?”

卻待看清是秦源後,立即又換了語氣,拱手道,“原來是秦先生,在下眼拙,衝撞了先生,還請先生恕罪!”

秦源擺擺手,說道,“幾位職責所在,何罪之有?煩請通報景王,就說秦源求見。”

“好的,好的!先生請進院中稍等片刻,我等立即去稟報。”

那三位大宗師客客氣氣,兩人“護送”秦源入院中,一人片刻不敢耽誤,便去稟報景王。

此刻景王正打算就寢,事實上他跟慶王從秦源的小院中出來後,就立刻分道揚鑣了。

什麽把酒言歡?沒薅頭發幹起來都算是彼此有修養了!

奪嫡之爭,輸了要死的,誰還假惺惺地玩那套?

一聽秦源來了,景王就樂得從**蹦了起來,連鞋子都沒穿就衝出屋子,親自相迎。

他覺得,秦源一定是特意來跟他解釋與慶王的事情的。

“先生,本王睡前正想先生呢,沒想到先生就來了,哈哈!”

秦源為了照顧景王情緒,也與他寒暄了幾句,待進屋後,才進入正題。

景王一聽秦源是為了阻止自己殺俘,不由眉頭微微一皺。

“那些人助妖為虐,先生認為不該殺?”

“不該。”

“壞人不該殺嗎?”景王瞪大眼睛,仿佛聽到了一個難以置信的說法,加重語氣追問,“壞人如果不殺,那好人如何得到慰藉?敵人如果不殺,那麽被他們殺死的我軍將士,當如何告慰他們的英靈?”

“壞人自然該殺!”秦源說道,“但一則這些人可不殺,因為他們中很多人都是被妖族蠱惑、脅迫的,二則隻要對他們稍加整訓,就可以為我所用。”

“先生怎知他們不會再反?”

“因為我帶過南原州兵,三萬!”

秦源立即將那晚自己的經曆,告訴了景王。

“那晚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收攏了三萬州兵,可見妖族對他們的掌控力是很弱的,而他們反叛的決心也沒那麽強。”

景王聽罷,開始陷入沉默。

秦源又道,“而且,此時殺俘極為不智!如今我們的敵人,並非隻有隴西,還有妖族、聖學會、拜妖會!如果說殺這些州兵,可以震懾其他州兵,那麽對於聖學會和拜妖會而言,會傳遞什麽信號?”

秦源最擔心的,其實還是聖學會和拜妖會。

這兩個組織加起來近十萬人,而且全部都是有修為在身的,那是精兵中的精兵,打起來遠比隴西軍要難!

這不是聳人聽聞。

就拿固西城之戰來說,一品的魏無名可一劍破一千五百騎,而那一千五百騎隻不過是訓練有素的軍人罷了,大多都沒有入品!

換到程中原,修為比魏無名還略高,但他卻隻能一劍破一千州兵。

什麽原因?

那些州兵加持了妖術,如同僵屍一般,血厚了!

所以,可想而知,聖學會集百家之長,他們的兵本身又大都是入品的修者,一旦加持百家之術,會有多恐怖?

一品大能,能否一劍破五百都不好說!

而他們的大陣,也未必就不能對一品大能造成傷害!

聖學會為什麽強?就強在這!

秦源原本是打算依靠自己的地位和人脈,從內部瓦解聖學會的,但是如果景王殺俘,傳遞出一旦造反就必須死的訊號,那他到時候還怎麽勸降聖學會?

而聖學會隻是其中一股反朝廷的力量。

很顯然,大成各地即將狼煙四起,隱藏的反叛力量,很快就會借隴西的局勢冒出頭來。

如果一味屠殺,隻會堅定叛軍的決心。

到時候,得利的隻有妖族。

這番話,如果是其他人與景王說,景王未必能聽得進去。

但是出自秦源之口,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稍作沉吟後,他立即說道,“先生所言有理!本王差點誤了大局,多謝先生指教!”

說罷,便即刻招人入內,正要吩咐停止坑殺降兵,卻聽屋外突然有親衛來報。

“報!殿下,慶王那廝帶兵闖入我防區,說不得殺俘!眼下我軍將士正與他對峙!”

景王聞言,登時大怒,抄起桌上的茶盞便摔在了地上。

“慶王欺人太甚!傳令,調兵八千,把他們給我圍了!他要敢動手,就地反擊,除他以外格殺勿論!”

他紅著眼,眼神像是要吃人。

那親衛也像打了雞血一般,即刻大吼了一聲,“喏!”

隨後,便猛地衝了出去,看上去就像一個要抄家夥砍人的混混。

秦源心中微微一震。

他不能理解,這他嗎就要開幹了?

這件事再明白不過了,慶王分明就是故意帶兵過去挑釁的,他要的就是引景王暴怒,然後對他同室操戈。

這一旦打起來,慶王百分百不會還手,他身邊的死士也會毫不猶豫地赴死。

到時候,消息傳到禦前,景王再有理也是輸。

領軍在外,大敵當前,一個皇子卻對另一個皇子舉起了屠刀,而事發原因竟然隻是殺不殺俘……景王瘋,慶王仁,兩者立即就能被坐實。

誰會支持一個瘋子做皇帝?

讓秦源驚訝的是,這麽簡單的道理,連自己也能看出來,景王竟然看不穿?

景王……這才是景王的可怕之處吧!

他從小被欺負慣了,他心裏壓著火,他可以真誠地對待每一個人,但是一旦有人欺負他,他就會習慣性地跳起來,並且狠狠地咬回去!

景王不是沒有是非觀,相反他的是非觀非常強烈,在他的內心裏,一定是想當個好皇帝的,當個殺盡天下惡賊,誅盡天下豪強,讓弱者都有依靠的好皇帝。

可,他又是瘋狂的。

瘋狂的基因埋在他的心底,一旦被激發,他就會不顧一切,甚至可以說,他自己都控製不住自己。

幼時的陰影,仍在時刻影響著他。

而慶王在這個時候帶兵挑釁,或許還帶著另一層目的。

慶王仍然不放心自己。

他試圖讓自己看清,景王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景王的性格,的確可以籠絡一批願意為他效死的死士,因為他恩怨分明,有種!

但,作為皇帝,如此極端真的好麽?

需知他一瘋狂,整個王朝都會跟著瘋狂,哪怕他的本意是好的,可一旦執行下去,很可能就演變成一場血雨腥風,不知道多少無辜的人會枉死在他的“理想”之下。

看看他身邊的那個親衛就知道了,他們是如此的狂熱……

想到這裏,秦源看了眼阿大。

阿大似乎也沒覺得這有什麽,仍舊抱著劍,麵無表情地站在景王身後。

沒錯,景王身邊的人,已經全部都被他同化了。

他們都覺得,如果敵人上門找茬,就一定要反擊。

也不知道這是景王的人格魅力太強,還是物以類聚的原理。

景王如果要二營長攻打拉出意大利炮,二營長就一定會拉。

景王讓大軍去攻打平安縣城,大軍就一定會去,要是太原的小鬼子來了,景王和他的手下會更高興。

景王就是這個世界的雲龍兄。

然而打仗可以有雲龍兄,可奪嫡的皇子,卻不可以成為雲龍兄啊!

此時,隻聽景王對秦源又道,“先生,你放心,那些降兵本王必然不殺!本王聽你的!但是,你也瞧見了,慶王咄咄逼人,本王就不能不有所反擊了!”

秦源歎了口氣,說道,“殿下……”

兩個字出口,卻不知道接下去該說什麽了。

秦源想提醒景王,這是慶王的陰謀,但是又不忍心再次壞慶王的好事。

不是說怕這小子知道自己又幫景王之後會來哭哭啼啼,就怕他知道以後,徹底與自己決裂。

沒錯,秦源現在更傾向於,慶王能贏。

慶王這招雖然陰,但是用在奪嫡之爭這種事關身家性命的事情上,無可厚非。

而且他遠比景王沉穩,也並非不想做個好皇帝。

“先生?”

景王見秦源不說話,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先生莫非有不同看法?但說無妨,不必有所顧慮!本王跟前,先生隻管暢所欲言便是!”

秦源看著眼神炙熱的景王,內心卻是又搖擺了一下。

嗎的,眼看著這老小子落入圈套不提醒,自己也下不了這個狠心啊!

手心手背都是肉……

這一刻,秦源終於確定,自己真的隻是一個俗人。

一個俗的不能再俗,如果沒有外掛,什麽都不是的藍星俗人。

小說裏那些主角的殺伐決斷,他完全沒有。

他隻知道,景王是自己的朋友,慶王也是。

他們兩個之中,任何一個被人坑,他都於心不忍。

不知道世界上如他這般的普通人,又有多少?

他們到底算蠢,還是算單純?

秦源歎了口氣,為自己找了個理由。

兩個皇子在這裏打起來,總歸不是好事。

為了不讓妖族得利,再幫景王一回吧。

於是歎了口氣,他說道,“殿下,盛怒之下不宜決斷,否則必有災殃。欲登大位,殿下當知己之短,切勿被人利用。”

景王眉頭一皺,頓覺秦源話裏有話,忙問,“先生何意,請明示!”

“慶王不是為殺俘之事而來,是為你而來。殿下圍他,他一定會逼你的兵、你的門客出手,但是他不會反抗。”

“這……”

景王瞬間明白了秦源的意思,登時一拍大腿,大吼道,“慶王這陰人!”

他身旁的阿大,沒等他發話,便立即衝出了門外。

從阿大的頭頂,又冒出一片星光。

於此同時,景王頭上也星光不斷。

“先生,若沒有先生,本王……不過梟雄罷了,斷難成事!”

景王緊緊地抓著秦源的手,眼中有光閃爍。

卻是又兀自一笑,“所以,上天才派了先生過來,助本王成就大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