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來者身穿紫色長袍,大袖翩翩,衣袂飄飄,一拍仙風道骨。
而更顯眼的是,他麵無寸須,一頭秀發和兩道劍眉皆是雪白,猶如凜冬的積雪一般。
他是……老甲!
秦源的心猛地一緊,刹那間腦海中劃過無數個紛繁複雜的畫麵。
這些畫麵讓他頭暈目眩,腦脹陣陣,甚至一片迷茫。
他想不明白。
老甲不是說重傷了,正在某處療傷嗎?
他為什麽會來這?
他和火島的人到底是什麽關係?
等下,有沒有可能,他跟火島根本沒關係,而是火島的人費盡心機,就隻是為了讓自己來到這裏,然後看到這一幕?
那麽,他們究竟想讓自己看到什麽?
秦源不由轉頭,又看了眼紅發人。
本想開口問他,然而很快就打消了念頭。
他不會跟自己說的,他隻想讓自己親眼看。
於是他沉下心來,屏氣凝神,靜靜地看著那個身影。
沒過多久,隻見又一人從遠處飛來,靜靜地降落在老甲對麵的一座荒宅之上。
秦源覺得那人有點眼熟,細細的回憶了一遍之後,終於想了起來。
他似乎是青雲閣一個姓楚的長老。
固西城一役,自己曾看到過他統領著一隊青雲閣精兵,在戰場上廝殺。
有人就喊他“楚長老”。
看他當時的出手,應該是個二品下階左右的劍修。
他好像藏得很深,青雲閣高手的兩次京城之行,他都沒有參與。
而且除了固西城之戰外,其餘的場合他都從來沒露過麵。
看到這裏,秦源就知道事情很複雜了。
老甲居然跟青雲閣的人都有聯係?
但更讓他震驚的還在後頭。
隻見那楚長老落下之後,立即單膝跪地,雙手作揖過頭頂,恭敬行禮。
這罕見的行禮方式,讓秦源當時就兩眼一睜,瞠目結舌。
沒錯,這種禮節他從沒有見過,但是記憶中,原主入宮時曾經培訓過!
那是見到……
“臣,楚星風,拜見皇帝陛下!”
這淡淡的,但是無比清晰的一句話飄到秦源的耳朵裏,就如同一根雞毛撓撥了下他的耳膜,終於讓他忍不住渾身一顫。
是了,那就是見到皇帝時,專行的大禮。
“所以……老甲就是皇帝?!”
“握草,老甲是皇帝!特麽的還能不能再扯淡一點?”
別的不說,就說鍾瑾元身為鍾家傳人,就不可能沒見過皇帝吧?
如果老甲就是皇帝,鍾瑾元當時見了他,為何一點反應都沒有?
還有,如果老甲就是皇帝,那麽他難道不知道自己很危險,可以時刻威脅他的帝位?
他肯定知道的,因為數千年來,十六歲擁有這般能力的,就出現過兩個。
一個是劍仙,一個是自己。
既然如此,他怎麽可能會不擔心,自己會成為劍仙第二?
而根據常理,站在皇帝的角度,不可能允許天下出現劍仙第二!
但是昨晚,當妖將妖殺自己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站出來,替自己擋住了。
他為什麽這麽做?
是因為覺得自己還有利用價值?
秦源沒有確定答案。
不過,老甲知道正宗的修仙之法“乾坤大挪移”,而此心法明顯是劍仙所創,照理也隻有皇家核心人物才能獲得。
那麽據此推測,“老甲是皇帝”的結論,也完全立得住。
秦源心中巨浪翻騰,卻絲毫不敢出聲,隻是靜靜地躲在橫行中,繼續偷窺。
此時,隻聽老甲淡淡道,“星風啊,朕記得你剛來宮裏的時候,才十五六歲吧?”
他的聲音有些嘶啞,中氣略顯不足,從這點來看,他說自己重傷,似乎並沒有說謊。
楚星風答道,“回陛下,那年臣正好十五。蒙陛下隆恩,臣才得以入劍廟,得皇家典藏,苦心修煉,才有了今天。”
老甲點點頭,“你是有功的,功勞很大。七弟、五弟如今都死了,跟你這二十年來的謀劃分不開關係。”
楚星風道,“臣無功,隻因陛下教導有方。臣的命是陛下的,隻知道陛下讓臣做什麽,臣就做什麽。”
老甲忽然雙手負背,抬頭望明月。
長吟道,“知我心者,唯明月與星風。明月不可摘,然星風手可及。”
楚星風聞言,先是微微一愣,隨後一雙銳利的老眼中,瞳孔就猛地一縮。
“星風啊,你有三子。朕已決定,封你長子為淮安候,世襲三代。”
楚星風渾身微顫,沉默不語。
老甲繼續緩緩而語,仿若與老友交談。
“你二子天資聰慧,也是人才,可為吏部侍郎。你三子聽說紈絝了些,不過也可以給他個郎中令做做,實在不行朕就放他回去,做個富家翁吧。你是朕的知交好友,朕是不會虧待他們的。”
楚星風聽到這裏,就已經了然一切。
他緩緩放平另一隻腳,呈跪資,深深地朝老甲叩了個頭。
“臣,楚星風,叩謝皇恩!”
“星風,朕……謝謝你。”
“不必,老臣知足,知足了!”
老甲一聲長歎,“但是朕舍不得你,朕還記得年輕時曾與你並肩縱馬的日子。”
“臣也時常想起。”楚星風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仿佛看到了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他與皇帝肩並肩騎馬的場景。
帶著這抹笑意,他說道,“陛下……那,老臣就去了。老臣一走,陛下心裏就幹淨了。”
“幹淨不了。”老甲輕輕揮手,“下去,替我跟五哥、七哥賠個不是。告訴他們,當年的事,非朕所願。”
“好!”
楚星風點了點頭,然後就立即拔出長劍,沒有絲毫猶豫,狠狠地抹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鮮血飛濺起來。
一個二品高手,便從屋頂滾落下去。
老甲輕輕一縱,躍到楚星風的屍體邊,伏下去又輕聲和他說了兩句什麽。
隨後,才抱起他,縱身一躍,消失在夜空之中。
此時的秦源已經呆若木雞,凝久無語。
老甲口中的五哥、七哥,會不會就是指百裏暮雲和魏無名兩個人?
所以他們原先也是皇子?
難怪百裏暮雲會劍仙密不外傳的暴雨梨花劍。
那麽,也就是說,隴西之戰其實就是皇帝想挑起來的,目的就是誅殺這兩位皇子?
照理說,當年奪嫡之爭以後,紹成帝已經殺了與他爭位的十七皇子、二十一皇子,其他皇子也按各自陣營,行過賞罰了。
為什麽,卻獨獨漏了這五皇子和七皇子,任由他們在隴西做大?
當年就究竟發生了什麽?
一時間無數個問題占據了秦源的腦海,讓他頭昏腦漲。
無奈,隻好先撇開這些念頭。
然後,他問紅發人,“你之所以將我帶到這,就是想讓我看到這一幕?讓我知道,老甲就是皇帝?”
紅發人吐著大舌頭,卻是嘴角一咧,猛點了下頭。
“那這跟你們有什麽關係呢?”
紅發人嘿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舌頭,表示自己不能說話。
秦源想了想,就對阿大說道,“給他解藥。”
阿大就利索地往紅發人的舌頭上,抹了一些藥膏。
沒過多久,紅發人的舌頭就縮回了原樣。
“現在可以帶你去見我們島主了。”紅發人說道,“你放心,我們不會殺你的,而且你的相好,還有她的父兄都很好,隻要你敢去就能接他們回來。”
秦源淡淡一笑,“我敢來這裏,還不敢去你那麽?”
“是好漢!”紅發人誇了一句。
於是橫行再起,按照紅發人的指引,橫著身子,飛速在林中行走。
這速度,倒也不比普通飛劍慢多少。
大約走了一刻多鍾,終於出了大山。
又走了半個多時辰,這才來到一處野外的湖泊邊。
湖邊芳草萋萋,月下看來別有一番風味,景色相當不錯。
不遠處就有三座草房,看上去像是新建不久,應該就是火島上的人,為了安身臨時修建的。
秦源不禁感慨,這個時代真好,隨便找個風景優美的地方就能建房子。
這要是在藍星,還不成違章建築啊?
要是再遇到個別凶猛的城管一出,火島島主都得連夜推著三輪車跑路。
橫行在中間一個草舍前停下了。
很快,就出來另一個紅頭發的男子,看上去他大概五六十歲的樣子,但也是四肢發達,體格強壯。
可能火島上都是**。
就是不知道女人猛不猛?
想到一會兒就能見到鍾瑾儀他們,秦源的心情也輕鬆了不少。
不過,也不敢太放鬆。
“如何出去?”蟹殼子裏的紅發男問道。
“你特麽是人質,出去個屁!”
秦源嫌棄地甩下一句,然後意念一動,蟹殼子打開。
待自己出去後,蟹殼子又再次關攏。
然後,對那位中老年紅發男說道,“在下秦源,應邀而來,不知道閣下如何稱呼?”
中老年紅發男先是仔細打量了秦源一番,然後微微一笑,同樣操著拗口的大成官話說道,“我叫阿姆利番答,久仰秦先生大名。”
“阿凡達你好,久仰久仰。”
發音太拗口,秦源就自作主張地改了下,反正看他也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名字又無所謂的了。
阿姆利番答愣了愣。
中原人的風俗裏,也有隨意給人改名這一條?
果然是大國,與火島那小地方截然不同。
於是笑道,“請進。”
秦源入內,意外地發現,雖然是晚上,但是裏頭卻亮如白晝。
因為,他娘的屋子裏到處都是火!
地上鋪著滿滿的,燒得通紅的木炭,桌上點了一團巨大的火焰,連**的四周,都密密麻麻地圍了一圈火苗!
秦源也是震驚了。
這會兒正八月末呢,所謂秋老虎肆虐的時候,他們竟然在屋子裏點火玩?
弄得整個屋子就好比是烤箱一個,這能睡著?
看著滿地的炭火,秦源猶豫了下。
屋內,隻見土床之上,坐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紅眉老者。
那阿凡達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的島主大人,阿普答力特勒發。”
秦源點點頭。
哦,阿凡達二號。
不過人家是島主,這麽喊不禮貌。
於是拱拱手,說道,“在下秦源,拜見島主。”
老者聽罷,麵無異色,隻是笑嗬嗬地催促道,“秦先生,請進。”
秦源無奈,隻好先脫了鞋,然後赤腳踩著碳火走了進去。
要是穿鞋,鞋子非報廢不可。
到底是二品中階的大佬了,這點碳火對他的腳底板,果然造不成任何傷害。
走到床邊,秦源輕輕一縱上床,然後盤腿坐在紅眉老者對麵。
“秦先生是不是有問題要問老夫?”紅眉老者問道。
“你們那平時都在房中放這麽多火的麽?”秦源問道。
“沒錯,這有助於我們練功。”老者點頭道。
“是不是很容易燒房子?”
“哈哈哈!”老者大笑起來,“確實如此,我們之中,每個人一生中,都至少會燒掉十來次屋子。不過有了經驗,慢慢也就能懂得,如何控火了。”
秦源點點頭,“火島,果然名不虛傳。”
“哦,先生也聽說過鄙島?”
“聽過。”秦源點點頭,“我想問下,聽說你們那除了人之外,還有神獸,可是真事?”
老者沉吟了下,然後意味深長地反問,“閣下說的可是,燃著火的鳳凰?”
秦源不置可否地一笑,“嗬嗬,那神獸……是燃著火的鳳凰嗎?”
老者跟著一笑,忽然老眼盯住秦源,那發紅的瞳孔裏,如同燃燒著火焰。
淡淡地,他又道,“難道不是麽?閣下,應該見過吧?”
秦源臉上依舊帶笑,然而心中卻是猛然一凜。
火島,果然知道蘇若依就是火鳳凰!
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會如何對待蘇若依?
會將她捉回去,囚禁在島上?
還是強行取出她身上的鳳凰,放回赤炎海?
如果那樣的話,蘇若依還能活麽?
秦源之所以先不問鍾家三人,是因為他現在能確定他們就在這,所以反倒不急了。
真正讓他擔心的,卻是蘇若依。
有時候,老婆多且強大,也不見得就是好事。
秦源現在就覺得,自己有操不完的心。
於是在短暫的沉默後,他直奔主題地問道,“不知道幾位,千裏迢迢跑到中原,究竟想做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