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天寧寺外
京城西麵廣安門外護城河西岸,天寧寺山門外,此時已經是午夜亥時,天寧寺內外一片寂靜寥落。百餘名紅色勁裝漢子手持火把守在山門之處,不遠處同樣是百餘名黑色勁裝漢子列隊在此,雙方隔著山門前的廣場就這麽對峙著,氣氛很是凝重。
山門前兩株老槐樹依舊蒼勁,黑色勁裝漢子中領頭的那名漢子手摸其中一株老槐樹的樹幹,心頭感慨不已。這名漢子正是當今清廷宗室王爺中兵權最重的醇親王奕翾,年不過二十,已經是手綰京城精銳兵馬的顯貴了。可今晚他卻親自帶了百餘名精銳護衛在這天寧寺外守護,和他對麵對峙著的卻是清廷的死對頭,太平天國的長毛。
奕翾並不知道此行會和長毛對上,他隻是聽命行事,兩個時辰前,奕翾被秘密召入宮中,當今清廷的實際掌權者西太後讓他點一百名心腹侍衛陪她出宮一趟,侍衛們也被安排隻穿黑色勁裝。起初奕翾還道是太後想家了,連夜出宮回家看看,奕翾娶了太後的親妹子,與太後娘家自然親厚。果然太後的鑾駕沒有太大的排場,隻是一頂暖轎,太後隻帶了李蓮英一人陪同。
可沒想到太後的暖轎出了紫禁城後越走越遠,一直出了廣安門。途中奕翾幾次詢問,太後都隻說隻管走便是,奕翾隻得聽從吩咐往前行去。
因為自己娶了太後親妹子的緣故,奕翾在外人眼中就是比恭王爺還要親近太後的宗室王爺,有時候人們甚至認為奕翾比恭王爺還要更加得太後信任。奕翾也是這樣認為的,年不過二十的他。能夠掌握京城大部分兵權,特別是精銳新軍盡在他的掌握之下,這便是太後給的。否則,奕翾雖是道光的第七子,但論資排輩也輪不到他掌握那麽大的權力。所以奕翾很珍重這份信任。他也已經被牢牢的綁在太後這艘船上,若這艘船傾覆,第一個倒黴的便是他,是以他一直對太後惟命是從。
到了天寧寺山門之後,太後吩咐奕翾帶著人在原地等候,而此時對麵也來了百餘名紅色勁裝漢子。奕翾一看那些人就知道那些人都是太平天國的長毛!
一時間氣氛劍拔弩張起來,太平軍三麵圍困京城,雖然唯獨西麵沒有設立營寨,但時有太平軍探馬前來哨探,因此西門外也是有些危險的。而此時見到長毛真的出現,奕翾和一眾侍衛難免緊張起來。
可太後依然不慌不忙,她隻是淡淡的吩咐守在原地便可,若對方不主動挑釁,不可與之衝突。說完太後便隻帶了李蓮英一人入天寧寺,奕翾心頭滿是問號,太後臨走前看了他一眼隻道:“一切等我回來後會詳細告訴你。”說完太後便走進天寧寺去了。
於是,奕翾便足足在此處等了一個多時辰。這一個多時辰裏,奕翾細細想來,太後最有可能的便是在天寧寺約見了太平軍的什麽重要人物。而能夠匹配讓太後親自來見的長毛人物似乎也隻有那位威名赫赫的長毛西王了。一開始,奕翾有種命人回去召來大隊人馬,一舉將寺內長毛重要人物擒獲的衝動,但奕翾隻見對麵那群紅裝漢子也是虎視眈眈的看著這邊,想必隻要自己這邊有任何輕舉妄動,他們也會召來兵馬。想到這裏。奕翾不禁有些擔心,這裏已經過了護城河。而長毛卻不知道在西城門外安排了多少兵馬,要是真的兩邊召來兵馬死拚。太後和自己都會有危險,隨即奕翾打消了這個念頭。
眼見兩方互相間都不敢輕舉妄動,奕翾索性也不再去謀算什麽,他駐足老槐樹下,輕撫樹幹,這天寧寺記得他小時候來過,其餘時候多是路過居多啊,而此時已經物是人非,奕翾一時間頗多感慨。
兩個時辰之後,天寧寺大門打了開來,一名紅色勁裝大漢哈哈大笑著獨自一人走了出來,奕翾微微一驚,隻見這人大步流星的走下山門,從他身邊走過時卻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隻見這人滿臉橫肉,臉上還有幾道猙獰的刀疤,長得甚是凶惡,奕翾不由得嚇了一跳。隻見那人徑直走到那群紅裝漢子當中,翻身上了一匹高頭大馬之後,大手一揮厲聲喝道:“回去!”說罷,那群紅裝漢子便簇擁著那人返身便走,刹那間便走得幹幹淨淨,多餘的話都沒有一句。
奕翾見人走遠,這才回過神來,這大漢如此凶惡,寺內隻有太後和李蓮英那太監,隻怕兩人遭遇什麽不測,當下急忙一聲招呼,幾名心腹侍衛跟在他身後,幾人快步走入寺內。堪堪來到寺內前院,隻見李蓮英攙扶著太後也緩步走了出來,奕翾見了鬆了一口氣,火光之下卻見太後雙頰略微有些蒼白,麵色甚是黯淡,隻是吩咐先回宮,有什麽回去再說。
奕翾點點頭,當即命人護著太後馬上回城去,他也擔心那群長毛先走之後,忽然起了歹心,調集大批人馬前來圍捕。好在很快眾人便回到了城內,守城的護軍都是奕翾部署,自然不敢多問什麽。
將太後送回乾清宮中之後,已經是快四更天,天色已經蒙蒙發亮,奕翾將跟隨自己出城的百餘名侍衛召集起來,嚴令他們對今晚的事不得走漏任何風聲,隨後才命他們回去休息。
眾侍衛都是奕翾心腹,也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當下告退回去,奕翾換了件王爺蟒袍常服,這才急匆匆的前往乾清宮。
到了乾清宮外,李蓮英一早便候在這裏,也沒多費什麽話,李蓮英道:“王爺請進吧,太後在等著你。”奕翾微微頷首,整了整衣著,快步走了進去。
到了東暖閣之內,隻見太後麵前放著一碗銀耳雪梨粥,一隻銀調羹不停的在碗內攪動,而人卻是在怔怔的發呆。奕翾走上前行了一禮道:“太後,臣弟來了。”
太後回過神來,哦了一聲,指著旁邊一張杌子道:“坐下說話。”
奕翾挨著杌子邊坐下,沒等奕翾開口,太後便道:“今夜本宮是去見太平西王!”
雖然奕翾此前隱隱的猜到了幾分,但此時聽太後親口說出來,難免還是有幾分驚愕,他的話還沒接上,隻聽太後續道:“你一定很奇怪本宮為什麽要秘密去見這長毛西王,其實本宮之前通過榮祿便一直與長毛這位西王有聯絡的。”
奕翾聽了,隻覺得非常不可思議,臉上更滿是驚駭之色,太後卻非常平靜的接著說道:“七爺,說句實話,你自覺得按如今局勢,我們大清與長毛太平軍繼續戰下去還有幾分勝算?”
奕翾緩緩搖頭,老實說道:“長毛兵勢凶猛,現下已經打到京城來了,臣弟以為將來勝算不足三成。”
太後微微一笑道:“三成勝算,你還是高估了一些,在本宮看來,若沒有轉圜的時間,便是一成也無。”說到這裏奕翾默然無語,太後接著輕歎一聲道:“先帝交下來的這副擔子實在是太重、太沉,內有長毛,外有洋夷,本宮殫精竭慮,也隻能維持到如今這個局麵。你也不用奇怪,先前本宮通過榮祿和長毛聯絡,便是想著看能不能與長毛和談,咱們劃江而治,讓我們大清先有個幾年時光緩過勁來,可惜榮祿為了一己私欲,一再壞事,是以本宮才發落了他。”
奕翾這才恍然大悟,榮祿這人在南邊有很多門道,這是不宣之秘,南邊長毛勢力猖獗,若榮祿沒有和長毛的人有來往,這才不正常。而太後所說的,奕翾也相信了,的確按目前局勢來看,能和長毛劃江而治已經是非常好的了,隻要大清能息兵數年,辦洋務,變新法,勵精圖治數年,或許還能接著和長毛一爭長短,太後有這個心思並不奇怪,有時候奕翾自己也有和談的念頭,隻是朝中叫囂著絕不和長毛談判的人太多,是以也沒敢提。這時候奕翾也有些理解太後為何要瞞著人秘密與長毛接觸,實在是朝中反對的人多,要是朝廷主動提出和談,而長毛拒絕,丟了朝廷的麵子便不好了。
長期以來對太後的信任和自己也有過這樣的念頭讓奕翾忽略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太後和長毛聯係真的是為了劃江而治的和談麽?榮祿不在京城,奕翾也不可能去找他求證的啊。
於是奕翾相信了太後的說辭,太後接著說道:“如今長毛兵臨城下,長毛西王又來約見,不得已本宮才出宮親自見麵,實在是擔心委派他人前去,又像榮祿那樣壞事。若不是榮祿壞事,咱們劃江而治的和談早就成事了。”
罪名扣在遠離京城的榮祿頭上,奕翾絲毫沒有懷疑,跟著罵了兩聲狗奴才之後,奕翾問道:“皇嫂,那今晚前去,那長毛西王說了些什麽?”
太後聞言,麵色微微一紅,跟著又轉白,麵色略微有些失落的樣子,最後輕歎一聲道:“長毛西王希望和咱們聯手對抗洋夷……”
奕翾驚愕非常的哦了一聲,跟著低頭心頭開始盤算西王提出的這個驚世駭俗的建議,盤算著對大清有何好處,卻不想對麵的太後也是一臉的呆滯,她的腦海中回想起適才在天寧寺內,自己與那人見麵時的情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