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二章義民可用
杭州東園僧舍內,一名六十餘歲的老者身著僧袍端坐於蒲團之上,腦後辮發已去,已經剃光了滿頭的白發,眼眉低垂,手持念珠,口中不斷的念念有詞。
屋外沙彌進屋道:“承貫居士,太平西王娘來訪。”那老居士哦了一聲道:“吾親往相接。”
正準備從蒲團上起身之時,幾名女子已經入內來,當先一名女子寬大袍服,滿頭秀發自然垂著,進屋便微笑道:“不牢承貫居士相接,我等不請自來,打擾居士清修了。”
那老居士嗬嗬笑了起來道:“方外之人割舍不下世間凡俗,避世清修隻乃托辭而已,宣嬌小友老是以此取笑老夫。”
那女子正是太平天國西王娘洪宣嬌,她此刻已經是大腹便便,雖有寬大袍服遮掩但依舊看得出她身懷六甲,隻見她笑了笑說道:“魏源老先生乃當今第一開眼看世界之人,我等後學晚輩怎敢取笑您呢?”
那僧舍中蒲團上的老居士正是史上赫赫有名的開眼看世界第一人魏源,1853年他那時還任滿清高郵知州,隨後因“遲誤驛報”,“玩視軍機”革職。其後雖滿清複了他的職,但他以年逾六旬,遭遇坎坷,以世亂多故而辭去,潛心學佛,法名承貫,遊曆揚州、蘇杭各大名寺。
當時揚州、蘇杭等地一一被太平軍攻陷,西王主政之後更是一片清明善政。保護各派信仰,魏源就熄了回老家湖南的念頭,安心在杭州東園靜修。後來西王娘慕名而來。幾番交談之後,便結為忘年之交。
魏源嗬嗬笑了笑指著幾張八仙椅道:“大家坐下說話吧,小友身懷六甲為何不在天京靜養,跑這老遠來看老夫,所為何事?”
西王娘微微一笑,向身後招了招手,她身後跟著主持詔書衙的傅善祥。隻見傅善祥從背後的背包中取出幾卷書冊來交給魏源,魏源凝目看時隻見上麵書寫著《淨土四經》。
“老居士。這是您老近年輯略的佛門經傳《淨土四經》,已經由天國詔書衙校版刊印完畢,今日帶來與您老檢閱。”洪韻兒還是笑眯眯的說著。
魏源大喜之下翻看了幾頁,果然是自己晚年輯略的《淨土四經》。當下嗬嗬笑道:“老夫還以為有生之年看不到此經書刊行天下了,想不到天國書局還能令老夫看到,真是於願足矣。天國雖以太平基督教立國,但能海納百川,佛道儒清真各家都能流傳書著,真乃寬容。隻是為了此經書,讓西王娘專門跑一趟杭州,老夫於心何忍。”
洪韻兒笑了笑,吐了吐舌頭道:“其實也不是專門送書來的。蘇杭天京鐵路貫通,我是來觀禮的。”一旁傅善祥笑著道:“還有西王娘在天京靜養太久,憋悶得慌。想出來走走。”
洪韻兒被傅善祥揭了底,俏臉微紅笑道:“知我者,傅姑娘也。”眾人一起笑了起來。
小沙彌奉上茶水來,洪韻兒因身懷六甲隻要了一杯清泉熱水,喝了一口之後道:“老居士,雖然我這次來杭州主要是觀禮通車。但有些問題還是想向您請教的。”
魏源笑了笑,他知道洪韻兒定然不會隻是為了觀禮放風這麽簡單。當下道:“小友請說。”
洪韻兒道:“老居士二十年前便研究西洋諸國,更編寫《海國圖誌》,此書囊括了世界地理、曆史、政製、經濟、宗教、曆法、文化、物產。對強國禦侮、匡正時弊,振興國脈之路作了探索。並提出師夷長技以製夷之說,觀之便以為老居士一直堅信我中華能夠擊敗西洋入侵。但我想問的便是,假如真的我天國與洋人打起來了,我天國可有勝算?”
魏源笑了笑說道:“當年天國工部上海製造局幾名後生技師前來求教水雷做法,老夫當年編撰《海國圖誌》是也研究過水雷,因此與幾名後生也一同探討了一番。當時幾位後生也問過老夫同樣的問題,假如天國與洋人打起來,孰勝孰敗?”
說到這裏魏源頓了頓接著說道:“其實當年老夫與林則徐大人交厚之時也討論過此事,想我中華人多物富地廣,為何打不過那英吉利蕞爾小國?蓋因國與國之戰未有發動民眾,而以久疏戰陣之外省客軍千裏奔突,地利人和天時皆不在我,如何不敗?當年老夫也曾今建議滿清朝廷,抵禦外侮當今義民可用,但滿清朝廷卻百般打壓,當時老夫還甚為不解,直到後來看了西王娘的幾本書著之後才明白過來,這個滿清朝廷便是防著治下之民勝於防備洋人,這樣的朝廷又怎能戰勝洋人?”
說到這裏魏源輕歎一聲,然後開口說道:“自從太平天國席卷江南以來,廣修德政,師夷長技之事做得甚好,而後各部各省廣開民勇,便是再用義民防備外患之理,而從上海製造局那幾位後生言行來看,天國之武備便是轉意製夷而設,天國和洋人遲早便有一戰。其實天國如今的所作所為,已經做到了老夫之前所提過的師夷長技以製夷和義民可用,假如當真與洋人開戰,各地民眾為保各自家園,必定會同仇敵愾共禦外侮。於人和之上,天國已經占據上風,唯一需留心之事便是廣大商賈,他們與洋人交厚,商貿往來頗多,天國與洋人開戰,需防備些許商賈從中作梗。”
“至於天時,若是此時宣戰,雖然有些倉促,但也是西洋諸國無暇東顧之時,北麵羅刹國新君繼位不久,國內政局不穩,英法兩國剛與羅刹國交兵方息,國內也需休養生息,而美利堅等國困於各自國內政局不穩,而泰西諸國中也有普魯士意圖複興之舉,正是可以用兵之時。隻不過天國治下與泰西諸國交往頗久,宣戰後如何宣傳開戰大義,須得多下功夫。西洋諸國也不是鐵板一塊,各國多有齷蹉,天國與洋人開戰後,需得謹記以戰促和,以夷製夷。”
洪韻兒細細聆聽著,果然這個能寫出《海國圖誌》的老人見識可不是蓋的,他是真心研究過泰西諸國的人啊。
魏源又接著說道:“至於地利,我天國江南之地廣袤,天國之前已經在各地興辦鄉兵以作兵備,當地鄉兵熟悉各自地方民俗地理,又是為守土而戰,必然皆效死力,太平官兵久戰江南,也熟悉地理,洋人未能深入我內陸,不知地理,地利一項也是天國占據上風。”
洪韻兒微微頷首,這些有利因素與之前參謀部分析的完全一致,便問道:“但洋人船堅炮利,我天國海軍成軍較晚,難於匹敵,江南沿海廣袤,如何能戰?”
魏源沉吟道:“二十多年前洋人攻打廣州,然後沿海北上,沿海各重鎮多有失陷,除了滿清武備廢弛之外,滿清沒喲發動當地民眾一同禦敵也是一個原因。如今不同,洋人每戰一處,假若皆是苦戰的話,洋人必定會直奔天國要害之處,此處便是天京!若是洋人攻打上海等地不利,必然轉而攻打天京,意圖便是想一戰而使天國屈服,是以天京之戰便可左右全局。”
洪韻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魏源嗬嗬笑道:“雖然洋人船堅炮利,天國海軍尚不可匹敵,但假如洋人艦船突入內河河道,天國還是有其他利器與之匹敵,比如之前上海製造局那幾位後生與老夫研討過的水雷。此物並非多難製造之物,明朝時為了防備倭寇,就有民間自製的水底龍王炮等器物,這些便是水雷前身。後來聽聞英法與羅刹國激戰時,羅刹人也多用過此物防禦港口,效用頗好。想必當年那幾位後生回去後,一定為天國研製出成型水雷了吧。有此物在,便是窮國防禦近海之利器,若是活用甚至可以殲滅突入內河之水師戰船,西王娘可以讓軍將善用此物。”
洪韻兒笑了起來,點頭應是,魏源這個老頭雖然幾次延攬都不願出仕為官,隻是潛心修佛,但說到國家大事上來時,還是忍不住滔滔雄辯,而且製造局的一些人慕名前來求教的時候,他也能與之一起研討,還是有科學的精神,至於他的義民可用主戰早已經是太平天國的國策之一,鄉兵製便是他全民皆兵思想的最好詮釋。
而水雷的使用在太平軍中也早已經成熟,隻不過各地港口海船出入頻繁,水雷這東西布置容易,排出起來卻甚難,往往清除水雷的成本是鋪設其的10倍到200倍,因此太平軍一直沒有在實際中使用過。但如今既然和英法開戰了,那麽使用水雷就提到日程上來,如何善用此物的確是個問題,否則將來戰後排雷也是一個不小的問題。
“聽了老居士的一席話,小女子受教頗深,對了,這次前來還有些滋補之藥送給老居士,老居士記得靜修之時也要保養好身體哦。”洪韻兒笑著讓傅善祥將一些滋補藥物奉上,本來魏源在曆史上兩年前就會病逝的,但由於洪韻兒與魏源結識之後,洪韻兒經常讓名醫來替魏源調理身體,因此延長了魏源的壽命,有時候想來洪韻兒又覺得自己改變了曆史。
魏源嗬嗬笑著接過,也不矯情,正要相謝幾句時,屋外一名近衛女兵匆匆進來稟報道:“西王娘,上海急電,今晨九時許,長江口發現英法海軍蹤影,直奔吳淞口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