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季高家世

左宗棠和洪韻兒先後離開,大堂之上便隻剩下蕭雲貴和他的親衛牌刀手,蕭雲貴坐在大堂正位之上,雙腳翹在桌案上,肚中暗自尋思,四眼妹,你不幫忙我自己搞定。

這時李以文忽然前來求見,蕭雲貴正想派誰去把左宗棠的家眷弄來,聽聞李以文來了,心中更是一喜,這李以文便是李秀成,做事很是可靠,派他去定能成事,當即命人傳他進來。

李以文到了堂上抱拳見禮,蕭雲貴揮揮手,笑眯眯的讓他坐下說話,李以文隻是前來稟報今日瀏陽一戰後的一些瑣事。瀏陽一戰,太平軍損失不大,清軍卻折損八百餘人,丟失糧食、火器、紅藥無算,盡皆被太平軍所獲。

又說起根據清軍俘虜兵供述,這趟搶掠隻因先前長沙附近官倉的糧食大多都運到長沙助守,王家琳和塔齊布的兵馬到了瀏陽縣苦於糧食不足,城中大戶捐納有限,不得以清軍才出城到鄉間就食。原本隻想要糧食,結果這些清軍丘八一放出去便如同脫韁的野馬,最後變成了大規模的燒殺搶掠。

清軍這一搶掠在瀏陽激起了極大的民憤,原本羅繞典在長沙幫辦團練,招募的便多數是瀏陽鄉勇,結果王家琳部清軍和塔齊布的湖北敗兵卻縱兵**鄉間,讓長沙城的瀏陽鄉勇盡數倒戈投向了太平軍,一時間城內太平軍的新軍又多了近一千餘人。

如今城內太平軍兵多糧足,李以文越說越高興,蕭雲貴笑吟吟的耐心聽完他的話後說道:“李兄弟,本王想派你去做一件事。”

李以文立刻站起身抱拳道:“西王有何差遣,屬下一定辦到。”

蕭雲貴擺擺手道:“你也是老兄弟了,今後咱們兄弟相稱,你坐下,咱們慢慢說。”

李以文滿臉歡喜,端端正正的坐下,蕭雲貴清咳一聲道:“我想派你去把左先生的家眷接到長沙來,左先生就是白日裏要出城的那個教書先生。”

李以文微微一鄂道:“那左先生我知道,可小弟要到何處去接他的家眷呢?”

蕭雲貴愣住了,是啊左宗棠的家在哪裏呢?他隻知道左宗棠自稱湘陰今亮,應該是湘陰縣人,可湘陰那麽大,這家夥的窩會在哪裏?

蕭雲貴眉頭緊皺,站起身來踱了幾步,難道又要去問洪韻兒麽?哼,老子這次就自己辦這事!又走幾步想起牢裏不是還關著鄧繹、李壽蓉、王闓運三人都是左宗棠的熟人麽?興許他們會知道。

想到這裏蕭雲貴眉飛色舞起來,當即喝命牌刀手將李壽蓉提上堂來,說是要夜審清妖奸細,並讓李以文一同聽審。

過不多時,李壽蓉帶到,隻見他形色憔悴,麵色慌張,蕭雲貴一看心中大樂,他看出三人之中李壽蓉書卷氣更重些,也比較軟弱些,通常問口供找這種人下手最適合不過。

找了半天都沒找到驚堂木去哪了,蕭雲貴隻得用蒲扇般的大手猛的一拍桌案,怒喝道:“堂下人犯可是清妖奸細?”

李壽蓉臉色蒼白,雖然還是站著,但雙腳有些微微顫抖起來,但他緊要嘴唇,過了半天才鼓起勇氣道:“我、我,小生不是官軍的密探,我隻是個學子。”

蕭雲貴冷喝道:“胡說!今日早間,你夥同鄧繹等人持刀行凶,追砍我太平聖兵,你還說你不是奸細?!”跟著他看了李以文一眼。

李以文何等眼裏界?當即謔的一聲站起身來,拔出腰間長刀大聲怒喝道:“好奸賊!竟敢對我聖兵兵刃相向?!我砍了你!”說罷長刀便高高舉起,作勢要斬。

李壽蓉終於嚇得坐到地上,臉色更加蒼白。蕭雲貴暗讚李以文果然幹練,知道自己心意,當下擺擺手道:“且慢!”

李以文緩緩放下刀,蕭雲貴淡淡的說道:“李壽蓉,你要說自己不是清妖奸細,那我問你一句,你答我一句,要是有什麽不盡不實的話,哼哼,休怪你身旁李以文的快刀不客氣!”

李壽蓉急忙顫聲道:“小生說的都是真話。”

蕭雲貴哼了一聲問道:“我問你,左宗棠和你認識多久了?”

李壽蓉不明白蕭雲貴為何問起這個,順口答道:“約有十載光陰。”

蕭雲貴嗯了一聲又問道:“這左宗棠家在何處啊?”

李壽蓉愣愣的說道:“原本是在湘潭,九年前季高兄因三次功名不第,回到鄉間老家湘陰東鄉柳家衝,花九百兩銀子買了七十畝水田,山地八十畝,打算歸隱做陶淵明。季高兄才氣頗高,自己造農莊,並親書柳莊於門額上。柳莊內前有稻田、水田、茶園,後有竹林,季高兄自號湘上農人。每日周圍的農人都可看到季高兄耕田、築牆、作壕、建堡,飼豬養牛、種桑植林、栽柳插梅,每天忙得不亦樂乎。”

李壽蓉說起來倒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蕭雲貴奇怪的問道:“你去過左宗棠的柳莊?”

李壽蓉心思簡單,不疑有他,點點頭道:“季高兄的長子孝威和次子孝寬都是在柳莊出生,我等前去恭賀,因此到過柳莊。那裏的確有陶淵明所寫世外桃源般的景致,正所謂日與庸人緣隴畝,秧苗初茁,田水琮琮,時鳥變聲,草新土潤,別有一番樂意。”

李壽蓉說起這些來,懼意漸去,說話倒也不再發顫,還文鄒鄒的描述起景致來。

蕭雲貴微微一笑,看來這李壽蓉倒是個誠實君子,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看得出來他倒是挺喜歡八卦的,當下命人給他搬了張杌子,讓他坐下說話,跟著又問道:“那左宗棠家中都有何人?”

李壽蓉謝了座,整理了一會兒儀容端坐後答道:“季高兄家世卻有些可憐的,自季高兄的曾祖父開始,左家三代教書為生,靠祖宗留下的田產租種過活,其父左公諱觀瀾,也是湘陰有名的教書先生。家中本有兄長二人,長兄左宗棫,次兄左宗植,季高兄為家中三子。那一年,季高兄的長兄病逝,左母因此鬱鬱寡歡,不數年也辭世。過了幾年,左公觀瀾也病逝,季高兄雙親已經不在人世。”

蕭雲貴輕歎一聲道:“原來他也是早年父母雙亡,那他二哥呢?”

李壽蓉答道:“季高兄二哥左宗植才情頗高,那年鄉試得解元,但其後也是屢試不第。鹹豐元年受命入京,選授內閣中書。如今長……太平起兵,因懸念家室,於今年夏開缺回家,從此絕意仕進,現出任衡陽石鼓書院講席,並未做官了。”

蕭雲貴唔了一聲道:“家中沒人在朝中做官便好辦了。”跟著又問道:“那左宗棠的夫人呢?”

李壽蓉麵露豔羨之色道:“說起季高兄的這門親事來,的確是羨煞旁人,季高兄的夫人不但知書達理、性情賢淑而且容貌端莊,更難得的是夫人娘家家道殷實,乃是湘潭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季高兄能入贅周家的確是祖蔭庇佑了。”

說到這裏蕭雲貴輕輕咦了一聲,左宗棠是入贅的女婿?李壽蓉續道:“說起季高兄入贅之事,還成為當時的一段佳話……”

原來左宗棠的夫人名喚周詒端,她的娘家周家乃是湘潭縣第一大戶。周家家道厚實,在湘潭隱山東麓紫山居蓋了間大院子,取名“桂在堂”,俗稱“貴子堂”。這院子占地十五畝,全院四十八口天井,按八卦圖形排列。院內曲折逶迤,和迷宮一般,不懂易經的人進去,絕對是有進無出。大門口豎立著一塊青石,是皇帝欽賜的。凡來桂在堂的文官武將,見此石碑,都得落轎下馬,叩首而拜。

周詒端,知書達理,性情賢淑,容貌端莊。但她當時芳齡已有二十,與左宗棠同年,在當時也算是大齡之女了。隻因她自視甚高,不肯隨便嫁人,所以耽擱了出閣之期。周母沒辦法,隻好開門招婿,為她挑選佳婿。周母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想出的法子就是比詩招親。

當時左宗棠剛考完鄉試,便在一幫好友的攛掇下去參加招婿了。左宗棠詩詞才情當然沒話說,一路過關到了最後,周母見他相貌堂堂,便招為女婿了。

但任何一個貧窮的倒插門女婿,在女家入贅向來都是遭白眼的,恐怕都有他內心的那股酸楚,對於心高氣傲的左宗棠而言,沒有財力把妻子娶回家裏,而要寄居在嶽母家,對於自己的人生,更是別有一番感慨。好在妻子溫婉賢惠,時常寬慰他,讓他發奮讀書參加科舉,隻望有朝一日高中,才能揚眉吐氣。

可惜事與願違,左宗棠三次赴考都未能高中,周家人原以為大女婿一定能夠高中,沒想到左宗棠似乎沒有當官的運氣,加上他又是個窮小子,於是不免對他冷眼相看,閑言碎語更多了起來。有一首湘潭民謠,分明是對左宗棠的挖苦,民謠唱道:湘陰左宗棠,來到貴子堂,吃掉五擔糧,睡斷一張床。

科舉落地,左宗棠時分消沉,還要受周家人的冷眼,他因此而感到“恥不能自食”,在左宗棠人生低穀的時候,周詒端絲毫沒有考慮自己的榮辱,始終如一地站在丈夫這一邊。為了照顧左宗棠的麵子,她勸丈夫另立門戶,外出謀事,自己在家帶孩子。左宗棠向孀居的嶽母借了一所房子,是一個獨進獨出的院落,算是自立了門戶,那地方在湘潭的辰山,叫作西樓,更做起了教書先生謀持生計。

左宗棠對八股文不感興趣,連續兩次參加會試落榜,就更把心思用在實用的學問上。有一段時間,他把自己關在西樓上,專心致誌地讀書寫字,研究地理。後來他教書攢下些銀錢,才回湘陰老家置辦了田院家產。

周詒端為了丈夫的學業,甘願充當他的助手。自從她嫁給左宗棠這個寒士,從不以富家千金自居,也不認為辱沒了自己。她始終保持著幽嫻貞靜的態度。其實她本人不僅會寫抒情詩,還熟讀曆史,寫過幾十篇詠史詩,評論古代人物,從秦始皇批評到明代的張居正,足見她不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聽到這裏,蕭雲貴感歎這左宗棠真是一個幸運的男人,難怪李壽蓉會說他這段姻緣羨煞旁人。在左宗棠懷才不遇的漫長歲月裏,能有這樣的一位紅顏知己,能有這樣的一位賢內助,實在是一般人無緣得來的福份。

此時聽來,蕭雲貴心中更加堅定了要把左宗棠的家眷弄來的想法,但又有些顧忌起來,畢竟左宗棠的夫人是名門閨秀,若是差一群大老爺們去“請來”,到時候有什麽不敬之處,隻怕左宗棠操刀子和自己拚命都有可能,更別說投靠自己了。

要請左夫人來,如今看來最合適的人選自然是自己那個掛名老婆了,但難道又要去求助於她麽?蕭雲貴摸著下巴略略沉吟片刻後,早就沒有原則的把剛才自己打定的主意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厚著臉皮想道:“這種事還是讓那個四眼妹去做的好,讓她替本公子跑跑腿,女人和女人也容易溝通些嘛,大不了哄哄她就是了,那種低情商的四眼妹,本公子哄起來還是遊刃有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