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0、餘威

相柳部,伯君府的秘室中,相柳正與一人議事。他開口問道:“考世先生,伯禹已至淮澤,那無支祁怎麽說?”

被稱為考世先生的,是一位二十來歲的後生,感其修為應是五境。一位五境修士也算是高人了,但在相柳麵前還是不夠看的。此人年紀輕輕,不僅在相柳麵前能有座位,還被這位伯君稱為“先生”,可見其來曆與身份皆不簡單。

假如虎娃在這裏,看見考世可能會感覺似曾相識。虎娃其實並不認識考世,實際上他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就是一種玄妙難言的仙家感應。

考世欠身答道:“我和無支祁見了一麵,具體事情都是與刀頭妖王商談。那無支祁十分狂傲,如今已控製鴻蒙氏、商章氏、兜戶氏、犁婁氏這四大部,而淮澤一帶還有很多小部族依附於這四大部。他定會阻止伯禹治淮澤之水,甚至還想趁機除掉伯禹。”

相柳冷笑道:“他太狂了!伯禹若是那麽好除掉的,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伯禹不是一個人,治水是大義所在、萬民所望,他身後有眾多高人相助。無支祁已控製淮澤周邊的部族,應知見好就收,若是還想除掉伯禹,那就是不知死活了!

退而言之,就算他真把伯禹殺了又有何用?中華天子必會再任命一位治水之臣,且不可能和無支祁之間再有妥協。我的意思,你究竟有沒有對無支祁說清楚?”

考世趕緊答道:“我已將大人的建議轉告無支祁,他與麾下幾位妖王都很讚同,而且對大人您十分感激與佩服。但那無支祁說了,先要給伯禹一點厲害看看,不然就這麽輕易言和,伯禹與中華天子也不會痛快答應他的要求。”

相柳皺眉道:“動手當然有必要,這就是我的計劃,不知他想怎樣動手?”

考世:“據那刀頭妖王說,先要將伯禹給打服了、打敗了、打怕了,再提出條件,屆時淮澤周邊各部請命支持,伯禹和中華天子也不得不答應。但若一動手就能滅掉伯禹,則說明此人根本不足慮,也沒必要再擔心其餘。”

相柳:“無支祁簡直比防風氏還要狂妄!”

考世卻輕輕搖頭道:“此二人情況完全不同。防風氏雖狂傲,也隻是獨霸百越之地不服中華教化,但他畢竟是天子冊封的中華伯君,曾為治水立功,如今亦在率領百越各地部眾治水。他隻要做得不算過分,就不太好找借口去對付他,甚至沒人願意去招惹他。

但那無支祁是什麽人?不過是趁洪水而興風作浪的妖孽,別說治水有功,他本身就是水患之一,而且殘害部民甚重。隻是他如今的想法對大人您的圖謀有利,因此才可合作。”

相柳沉吟道:“無支祁的打算也未嚐沒有道理,確實需要讓伯禹看到他的厲害,才會讓步談判。如今他最大的優勢,就是占據了淮澤水係,又有周邊部族支持,進可攻、退可守,能令伯禹無可奈何,但也不能一味隻知興風作浪。”

考世:“大人高見!且讓那無支祁領水妖與伯禹相鬥,他再厲害也隻能占據淮澤,而伯禹也應知無支祁難以收拾。屆時大人您率軍北上,以協助治水的名義介入調停,正可達到目的。”

若說大部君首中有誰最不想看見伯禹治水成功,當然首推相柳。伯禹治大江之水,相柳不好阻止,而且那對相柳部也有好處,但是相柳絕不希望看見伯禹治淮澤成功。隻要淮澤仍在,原共工大部之地便仍與外界分隔,仍是他獨霸一方最有利的條件。

所以在伯禹前往淮澤之時,相柳也派考世暗中聯絡無支祁,送去一個製定好的計劃。無支祁與伯禹之間必有一戰,等到雙方僵持難下時,他再出麵“相助”,而最終的目的是保留淮澤。這些計策幾乎都是他身邊的這位考世先生出的,但考世並不居功,言語之間反而都在誇讚相柳大人高明。

這相柳也不長長記性,他用的還是與當初共工氏帝江一樣的計謀。當初帝江挑唆重辰部與九黎大戰,然後又以調停的名義率大軍壓境,結果又如何呢?相柳部雖強,卻強不過當年的共工大部;相柳本人雖強,亦強不過當年的帝江。而如今天下形勢已變,他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

考世又說道:“軍陣正在集結,戰船亦打造完畢,就等淮澤消息。若伯禹拿無支祁無可奈何,那麽再過幾天,大人您就可以率軍出發了。”

就在這時,忽有屬下來報——祝融氏祿終大人來訪。相柳吃了一驚道:“他來幹什麽?竟如此突然,天都沒亮呢!”

考世皺眉道:“想必是已察覺大人您這邊在打造戰船、集結軍陣,祿終已猜到您的打算,是特意來拖住大人的。”

相柳冷哼道:“他的膽子倒不小!還以為是當年四大戰神震懾各部之時嗎?獨臂殘軀,還能有幾分威風,難道我會怕他?他深入我相柳部之地,若真敢翻臉,豈不是和找死一般?”

考世趕緊提醒道:“大人當然不怕那祿終。但他公開而來,以拜訪的名義,大人卻不好翻臉啊。不論他還剩下幾分神通,終究不可小看,真動手的話,大人當然能勝,可是萬一動靜鬧大了,或者最終沒留下此人,對相柳部也不是好事。”

這番話說得已經很委婉了。祿終修成了蚩尤神功,就算殘缺一臂不複當年全盛之威,也絕不是好對付的。相柳雖自信滿滿,也不一定就能勝過祿終,就算能勝過祿終,真動了手也不一定就能把祿終留下。

更須顧慮的是,祿終是以拜訪做客的名義來的,相柳有什麽理由與人翻臉動手?那樣的話就是公然挑釁重辰部,且失了大義名分,甚至會遭到天下各部的共同譴責和討伐。

就算這些都不是問題,但這裏可是相柳部最核心的地盤,假如相柳與祿終這樣的高人真的放手相鬥,毀掉一座城廓也是輕而易舉。無論誰勝誰負,倒大黴的都是相柳部,在那種情況下,相柳還能去管別的閑事?

相柳沉著臉問屬下道:“祿終是一個人來的?”

屬下道:“他的確是孤身一人至此,未帶任何隨從,此刻城廓尚未到開門之時,他就已經站在了城外。”

考世又分析道:“如今重辰本部以及其所屬部眾,皆投入精壯勞力開挖溝渠、疏浚水道,又要開墾田地、興建村寨田莊,自家的事情還忙不過來,確實也抽不出更多的人。更別提從重辰部到達這裏,如今還受多處水澤阻礙。祿終想管閑事,也隻能一個人來。

他想進城,根本用不著走城門,更不會被人發現。特意在城門未開之前便在那裏等著,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來了,而且是以拜訪大人您的名義……”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一個聲音傳來:“重辰部祿終來訪,久聞相柳大人修為高超,特來盤桓數日、切磋修煉感悟。又聞相柳部治水有成,還想在此觀摩數月,為重辰部治水參鑒。”

祿終人還在城外呢,聲音就傳到了伯君府中,而且滿城民眾都聽見了。正是天快亮的時候,他這一開口,城內城外所有的公雞都打鳴了,很多民眾都被驚醒,然後起床。這下倒好,誰都知道祿終來了,他不僅要拜訪相柳大人,還要在相柳部參觀數月,眼下之意就是暫時不打算走了。

祿終並不知相柳的計劃,但見相柳部在如今形勢下不盡全力治水,反而打造了戰船在集結軍陣,當然也能猜到相柳必然有所圖謀。祿終來此的目的,就是要讓相柳不敢妄動的,他就是要在相柳部的地盤上待著,諒相柳也不敢跟他翻臉動手。

祿終當年提出與帝江決鬥之時,就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更不會怕了一個相柳。若說他一人就能對付整個相柳部,那當然言過其實,但在別人家的地盤上打架,動靜越大,也意味著相柳部被砸得越爛,除非是白癡才會跟他動手呢,更何況相柳也找不到翻臉的借口。

祿終不僅是來震懾相柳的,也是來拖住相柳的。隻要祿終還待在相柳部,相柳怎會帶著族中精銳離開,卻留祿終他的部族領地中晃悠?如果相柳心底坦**也許不在乎,若其心懷不軌則肯定不敢。

考世也不得不暗自佩服祿終的膽色,此人代表了當年中華四大戰神的餘威啊。就算相柳嘴上說不怕,可是心中不可能不忌憚。祿終來了,就代表相柳走不了了,部族中集結精銳軍陣也無法再派出去了。

這來的還隻是獨臂祿終呢,假如是伯羿來了,心裏有鬼的相柳,恐怕已在琢磨該怎麽逃命了吧?

相柳麵色陰沉道:“他既然這樣公開拜訪,相柳部也不可失了禮數,趕緊開城門迎接,讓他沒有找茬的借口……考世先生,你立刻趕往淮澤一趟,告訴無支祁,此前的計劃有變,我恐不能及時趕到。”

考世有些吞吞吐吐地說道:“其實無支祁上次就說了,他多謝大人您的指點與幫助,但他身為淮神自能搞定淮澤之事,就無須大人您幫忙了。……既然如此,讓那無支祁吃點苦頭也好。”

無支祁比相柳以為的還要狂妄,其實沒給考世這位小小的五境修士什麽麵子,僅僅隻是見了他一麵,便打發刀頭妖王負責接待。考世獻的計策是好的,刀頭妖王也表示可以考慮,但說就不需要相柳部再插手了。

這些話很不給麵子,所以考世方才並沒有直說,正在琢磨如何委婉地告訴相柳。不料祿終突然來了,這下相柳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

祿終未必清楚相柳欲勾結無支祁的圖謀,但他就是要震懾相柳,讓相柳在這個節骨眼上不能跟輕舉妄動。而淮澤那邊的無支祁竟真的搶先動手了,在伯禹召集各部族首領商議治水的當夜,便派麾下水妖進犯塗山,這分明就是想殺伯禹一個措手不及。

伯禹事先還真沒有想到,實際上他是見到青丘姑娘後,才知曉所謂淮神無支祁的底細,根本沒來得及做任何準備,水妖就已經殺到了!

巫知、善吒、善察都被派出去了,敖廣吃了個悶虧。但刀頭妖王和他麾下的眾妖兵、妖將,都被虎娃暗留在神器玉環中的手段,一巴掌拍回了淮澤。

伯禹走下塗山時,天色剛剛蒙蒙亮。昨夜夜間水妖來襲,也沒見山那邊的塗山部民眾有什麽動靜,想必是青丘早已叮囑過塗山氏大人,而塗山氏大人也叮囑了麾下部眾,可見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青丘將一根用柔軟的絨毛編成的帶子遞給伯禹道:“大人,天亮了,我也該回族中了。此地族人並不知我身份,隻道我是塗山氏之女,大人也不必挑明。若有事,則可通過此物喚我。”

伯禹伸手欲接,青丘卻親手將此物戴在了他的腕上,然後閃身消失不見,隻留下了一陣若有若無的香風。

伯禹的營地就在塗山腳下,是個非常寬敞精致的院落,原是塗山氏伯君的莊園。塗山氏大人將他安置在這裏,看來不僅僅是因為禮數。就在這一上午,靠近這一帶的塗山部民眾都開始向陸地上的更高處遷移,甚至遠離了淮澤三十裏外。

這顯然是塗山氏大人下的命令,應該是青丘告訴了他什麽,這一帶很可能會成為與水妖鬥法的戰場,提前撤走民眾以免受到波及。附近的民眾遷走了,但塗山部派到營地中聽命於伯禹的仆從護衛,卻仍留在這裏。

伯禹回到營地,卻沒有再找人打聽什麽情況,因為青丘姑娘的介紹已經足夠詳細了,普通部眾絕不會了解更多。他在等待巫知等人返回,心中隱約有些不安,若早知昨夜會見到青丘,他就不會派人出去了,巫知等人也很難打探出更清楚的內情。

還沒到中午,巫知和兩頭瑞獸回來了。一見到他們,伯禹就很驚訝地快步上前道:“巫知先生,您和善吒怎麽都受傷了?”

敖廣同時怪叫道:“你們不在,昨夜有水妖來襲,我大意受傷,沒想到善吒你也受傷了?……嗯,巫知前輩,是什麽人能傷得了您?”

善吒受傷了,敖廣能感覺出來的。可是巫知身為真仙,受再重的傷,表麵看去是安然無恙,伯禹隻是本能地察覺其神色不對,所以才會驚訝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