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少務的困境(下)

少務緊緊抓著虎娃的胳膊道:“真沒想到父君派來的使者,竟是小路先生您!不知我父君可安好?我這些日子呆在武夫丘上,已是心急如焚、望眼欲穿……”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已忍不住有些哽咽。

虎娃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請稍安,不要讓他人見了起疑,且坐下慢慢說吧。”

這一夜並無他人回屋,虎娃可以從容地向少務講述巴室國中的事情,就算左右無人,他也一直很小心,始終以神識攏住聲息。待他說完之後,少務又垂淚行禮下拜道:“多謝您出手救治我父君、為他再延壽元!……父君可曾命我幾時歸國?”

虎娃答道:“國主說了,你在明年秋末之前回到國都即可,那麽便可以在夏末出發,屆時國主自有安排。至於他有怎樣的安排,我亦不知,我此行的任務隻是傳話,現在你已心中有數了。”

少務:“多謝小路先生千裏迢迢不辭勞苦來到武夫丘,為我傳達父君消息。其實您隻要登上山即可,也不必留下來做雜役弟子啊?”

虎娃搖了搖頭道:“我來到武夫丘並非僅為了給你傳信,自己也想見識一番這座傳說中的神山以及這派修煉宗門,並在山中修煉一段時日。……小俊師兄,你上山已有三年,為何遲遲未能登上武夫丘主峰啊?”

少務長歎道:“我自幼自視甚高,想當然地認為天下的事情,將來沒什麽是自己辦不到的。二十多年來,也一直沒遇到過什麽真正的挫折。雖說登上武夫丘主峰這一關很難,但自古以來曆年都有人成功,我當然認為隻要肯下功夫,自己也可以辦到。但來到這裏之後,才知談何容易……”

將開山勁中的武丁功修煉到極致。便能拔出那石中劍,斬開雲霧、踏過長索登上武夫丘主峰。這些聽上去雖然很難,但還不至於絕對無法做到。比如兩年前,同樣來自巴室國的大俊就做到了。可完成這種事情,也要看來者是什麽人。

少務貴為巴室國公子,自幼不可能有過什麽艱苦的生活經曆,就算父君想刻意鍛煉他,也不可能真正地曆盡艱險。他成年後便在工師伯勞大人的親自指引下,邁入初境得以修煉,並協助伯勞大人處置國事。得到國中眾人的稱讚,可謂巴室國的天之驕子。

後來他又到了軍中,成為北刀氏大將軍的副將,過了一段時間的軍營生活。就在那時,身邊的人都已看出來國君後廩屬意於少務、將來想將君位傳給他。少務在軍中已是一名修士,突破了三境修為,但他並沒有習練開山勁。

身為一國之儲君,就算他做出與將士們同甘共苦的姿態,但誰又會每日鞭笞與號令他去練那種苦功夫?更何況根本沒這個必要。少務已是一名修士,就算不是一名修士,又何必去練什麽開山勁呢?

少務這樣的成長經曆,也給了他強大的自信。來到武夫丘之後,便自以為一定能練成。說實話,他已經很能吃苦了,三年來並沒有被送下山就是證明。以其身份之尊貴。這簡直是無法想象的。

因為少務心裏憋著一口氣,他要證明自己,同時也向舉國之人證明父君的選擇是對的。所以他才能在這種艱苦的環境中堅持下來。他也用功苦練了,否則在武夫丘上還能幹什麽呢?一年後練成了開山勁,又用了一年修至武丁功之境,這已經相當了不起!

少務雖修成了武丁功,卻遲遲登不上主峰。他也拔出了那石中劍、斬開了攔路的雲霧,在四座山峰都試過了一遍,可就是無法踏過那長索。他曾問過大俊師兄這是怎麽回事?大俊師兄則搖頭告訴他,可能是拔劍斬開雲霧的方式不對。至於怎樣才是正確的方式,受武夫丘正傳弟子的門規所限,大俊卻不能說。

大俊很委婉的提醒過這位小師弟,這可能是他有修為在身的原因,而大俊本人在登上武夫丘主峰之前,並未邁入初境得以修煉。同時以少務的功力,可能也沒有達到武丁功的極致。

這使少務陷入了困惑之中,難道已有修為在身者就無法過那一關嗎?這也是武夫丘防止別派宗門弟子混進來的一種方式?他在武夫丘上已經呆了這麽長時間,也放下了巴室國公子的身份,吃了那麽多常人難以想象的苦頭,卻一直沒有完成父君的囑托。

少務身懷宏偉的抱負,希望將來有一天能恢複當年的巴國,重建開國之君鹽兆以及武夫大將軍的功業。可如今連一座武夫丘的主峰都上不去,又談何宏圖偉業呢?

胸中的遠大理想且不談,少務也不得不考慮眼前的現實問題。他離開國中已經三年了,雖然遠離了一些不必要的紛爭,但對很多狀況也失去了掌控。父君讓他上武夫丘、爭取見到劍煞前輩本人,當然是大有深意,可他如果完不成,就等於白白浪費了繼位前這最重要的三年時光。

他在武夫丘上還會考慮很多事情,每天幹各種雜活,餘下的時間不僅要練習開山勁,他本人亦需要修煉。說起來他如今與瀚雄可稱一對難兄難弟,修為已是三境九轉圓滿,但就是邁入四境這個關口,亦遲遲無法突破。

去年接到消息,他的兄長、拜在涼風頂宗主圓燈先生門下的公子會良,修為已突破四境多日。少務心中也有些著急,他甚至隱約有種感覺,這三年來花了這麽功夫,假如不能成功登上主峰,反而耽誤了原先的修煉,更耽誤了太多的事情。

待到國之後,他又如何向國人解釋和交待這三年來的經曆呢?就算他將來成為一國之君,這段失敗的經曆也會伴隨著他一生,時常被人提起。少務難以接受這樣的失敗,尤其是付出了這麽多,明明已經可以成功的失敗。

虎娃聽完這番話,也在心中感慨。世人都有各自不同的煩惱與困擾,比如公子少務,若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斷不會有某些的想法。可正因為他是少務,才會不得不那麽想。

虎娃沉吟道:“小俊師兄,你也不必如此歎息。能在武夫丘上為雜役三年,並非是此生的失敗經曆。至少據我所知,如今巴原上的各國公子,沒有第二人能做到這一點。聽你方才的語氣,也是很佩服自己的,但沒有完成最大的願望,所以又對自己失望。

你方才說已能拔出石中劍斬開雲霧,卻仍然踏不過長索,那又是怎麽回事?難道已有修為在身之人,就踏不上武夫丘主峰嗎?假如是這樣,後廩國主又何苦讓你來?一定是還有什麽別的玄機沒弄明白,待會兒我也去試試。”

少務驚訝道:“小路先生也想去試?那要練成武丁功才行!”

虎娃:“不瞞你說,我來到武夫丘之前就已練成了武丁功。”

少務跳了起來道:“那就快去試試,我這三年有好幾次見到同門的師兄弟拔出石中劍登上了主峰,但他們誰也沒遇到我這種情況。而他們同樣也都沒有修為在身,僅僅是練成了武丁功而已。小路先生的修為比我更高,看看會不會碰到同樣的困境?”

虎娃:“小俊師兄就不要再稱呼我為小路先生了,哪怕是私下說話,你也叫我小路師弟即可。”

少務點頭道:“對對對,小路師弟,我們現在就去試試唄?天已經亮了!”

兩人說了一夜的話,不覺已天色微明,他們並肩走出了一屋子招呼了盤瓠一聲,一起來到山峰的北側。磨劍峰在武夫丘的南端,恰好正對著廣袤的蠻荒,與主峰相連的長索當然是在北麵。兩人在黎明的霧靄中沒走出多遠,便聽見小灑姑娘驚喜的聲音喊道:“小路先生!”

隻見瀚雄與小灑並肩走來,瀚雄肩上扛著被褥,上麵還沾著不少草葉,而小灑身披的便是瀚雄的厚裘衣。這高原上的夜間確實不是一般的冷,寒風吹過如刀刮一般,他們定是找了個避風的地方,點篝火夜談去了。

兩人是從山下鑽上來的,武夫丘繞著峰頂的居所以及更高的地方,這幾天外來的各宗門修士不得涉足,但是環山道路以下更低的山中,大家皆可隨意活動。瀚雄上前又介紹了一番小俊,當然沒說他是公子少務,隻稱是同屋住的師兄,在武夫丘上已修煉了三年。

聽說虎娃要去試那石中劍,小灑也大感興趣地要去開眼界,瀚雄則一路小跑先把被褥送回了屋。通往長索所在有一條小道,路口的山石上插著一柄劍,前方終年凝聚的雲霧不散。四人一狗來到這塊山石前,虎娃伸手握住了劍柄,暗運禦物之功想試著將之拔出來。

三境修士的禦物之功,可比普通人的手勁要大得多,它相當於延伸出體外的無形之手,操控什麽東西都非常穩而且更容易發力。但虎娃卻發現此劍無法撼動,它不僅與山石一體,恍然間甚至與整座山峰一體,就似磨劍峰之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