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燃燈

仙家洞天中的天時變化非常人所能理解,這裏的日夜、四季與外界一致,隻是不同的地域之間有不同的氣候、合適種植不同的靈藥。此時是夜間,但對於他們這些高人而言,其實已無所謂黑暗,閉眼亦能感應周圍事物,虎娃看見山爺時才意識到他在身邊點亮了一盞燈。

燈光很柔和,並沒有幹擾到石台上的虎娃,隻是照亮了山爺麵前的石壁,燈焰在微微跳動,那被照亮的石壁雕紋仿佛也有了玄妙的變化。聽見動靜,山爺站起身轉過來道:“虎娃,恭喜你掌控了神釜岡小世界。”

虎娃微微一怔,隨即躬身行禮道:“恭喜山爺脫胎換骨、突破化境。……您這盞燈與形神相感,待到將來突破九境修為時,自能煉化為神器,好玄妙的手段!”

若山竟在這段時間,不聲不響已脫胎換骨成功、突破至化境修為。而他身邊點亮的那盞燈,使虎娃不禁又想起很久之前,北荒路村石屋中山爺特意點燃的那盞油燈,看上去是那麽像,而眼前卻是一件玄妙的上品法器。

虎娃恍然有所感。這燈光融入了山爺的形神,它是山爺親手祭煉的法器,山爺的修為每進一步,這盞燈就多一層妙用境界。假如山爺有朝一日突破九境修為,這盞燈就能隨同他一起成為神器,且是自然而然。

虎娃曾親眼見證,師尊劍煞突破九境修為後打造神器頗不容易,但山爺這盞燈卻是另一種情況。他在漫長的修行歲月中始終在祭煉同一件法器,法器的妙用與本人的修為境界已融為一體。

修士僅為了一件法器傾注這麽多心血是很少見的,比如虎娃的石頭蛋,但山爺這盞燈與虎娃的石頭蛋又有不同。這麽多年來祭煉這件法器,就伴隨著山爺的修行,不像虎娃還打造了那麽多器物。它就相當於山爺的本命法寶,燈光便代表著山爺的修為心境。

虎娃還有種感覺,假如山爺將來能突破九境修為,這燈光便象征了他強大的不滅神魂,如果選擇繼續前行,也能成為他“點亮”的陽神化身。如果山爺能成為真仙、甚至求證相當於天帝的成就,這燈光還可在無盡虛無中化生出一方世界……

這隻是虎娃的恍惚之感,甚至像是一種錯覺,因為虎娃目前還隻是一名六境修士,就算“前世”全盛之時,修為也隻達到九境八轉,離真仙成就還差得很遠,更別談天帝成就了。而眼前的山爺,也不過剛剛突破至化境修為。

虎娃回憶起當年,那夜幕下的石屋中,他第一次見到世上有種叫“燈”的東西。當時聽見山爺的話語,虎娃幼稚而清澈的目光仿佛穿透時空望見了很遠,甚至恍惚看到了今天的自己……隻是那個孩子,當時並沒有意識到。

見虎娃有些失神的樣子,若山則笑著回手一指那石壁道:“見神農天帝心血傳承,又見你今日得神農天帝傳承,我亦有所悟。……孩子,你還記得當初我在路村點亮了一盞燈時,你問過我的那些話嗎?”

虎娃:“記得,當然記得,我剛剛正想到呢!”

若山:“那還真巧,我也恰好想起了此事。……你若想返回奉仙國,我便與劍煞先生一起送你回去;你若想留在此地修行,那我就先告辭了,你水婆婆還在家裏等我呢。”

“虎娃,我看你暫且就不要回奉仙國了,此地很不錯,你就留在這裏恢複修為吧。……為師來此大有收獲,將回武夫丘繼續打造神器,再見之時,恐怕就在帝鄉神土了。”隨著聲音,劍煞也飛到了石壁前。

瑤姬從黑暗中飄然而至道:“奉仙君,我還想在這裏多留一段時日,參詳神釜岡洞天玄妙,也研究這小世界中的諸般靈藥,以印證炎帝仙宮中的傳承記載。”

……

劍煞與若山離去後,虎娃每日便坐在那藥鼎前,看不出他在修煉什麽神通秘法,隻是在日夜不停的煉化靈藥。隻要心念一動,神釜岡中任何一種靈藥就會自動飛入藥鼎中,然後虎娃將之煉化精純,體會其物性靈效,不知不覺已不知提煉了多少種靈藥精華。

炎帝仙宮中有關神農天帝留下的各種靈藥傳承,虎娃已從瑤姬那裏得到,就以實物參照印證。一直看著虎娃煉化的玄源並不覺得無聊,因為虎娃不斷將自己的收獲印入她的元神。

玄源打趣道:“夫君,我隻知你煉器從不失手,沒想到煉藥也是。”

虎娃答道:“原因很簡單,先弄清楚該怎麽做成一件事,如果已能,便將之做成。比如我現在隻是提煉靈藥精華,並沒有勉強去煉製神農天帝所說的紫氣神丹,因為現在是一定不會成功的。但正因為有此積累,將來才有成功的可能。

世上或有不失手之事,但並無定能成之事。比如我也沒有讓一個人定能邁入初境得以修行,隻知該怎麽去指引;亦無法保證一名修士定能突破大成修為,隻知怎樣去點化。”

玄源歎了口氣道:“你又想起靈寶了嗎?或許隻是機緣未至。”

虎娃的大弟子靈寶,如今是巴國大將軍、享九爵之尊,修為也早就到了五境九轉圓滿,卻遲遲未能突破大成。

虎娃的門人弟子不少,巴原上更有很多修士都自稱彭山門下,其中不乏雲起、古今、賢俊這樣的大成修士,但他們畢竟不是虎娃親受教出來的。至於太乙和羊寒靈雖修為高超,但他們拜入虎娃門下時早已有大成修為。

藤金、藤花、豬三閑等人,如今都是五境修為,相比之下,剛剛突破五境未久的小妖嘰咕倒是最有希望突破大成修為的。對於座下大弟子靈寶,虎娃總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希望他能修為更進。

但這種事並不是虎娃能夠決定的,虎娃自己可以輕鬆大成,哪怕再來幾次也行,卻不能讓弟子靈寶亦能如他。

聽見玄源的話,虎娃笑了笑:“我不僅想到了靈寶,還想起了更多。其實我不過修行了三十年,或者說擁有那三十年的修行見知,如今不過修行了幾個月。比起計蒙那樣的真仙的修行所度過的歲月,可能隻是彈指一瞬。”

玄源湊過來摸了摸他的臉頰道:“我的虎娃,如此說來,你到底多大了?”

虎娃:“這你還不清楚嗎?壽元對仙家無謂,我所悟者,無非一顆赤子之心,於世事並無倦怠疏離之感。……其實很多修士清修歲月長久,修為不得精進,往往便是困於這倦怠疏離,心境難合大道真意。”

說話時,他就以孩子般的眼神看著玄源,一如當初。玄源打趣道:“別忘了你現在可是一國之君,卻不在國中視事、好好治理你的奉仙國,反而跑到這裏來煉藥。自古未曾見你這種無事之君!”

自古很多國君,有賢君、庸君、明君、昏君、暴君、奢君,可虎娃算什麽樣的國君呢,好像都不是,他就是一位無事之君,甚至有倦怠政務、疏離國事之嫌。虎娃剛才感歎修士不能有倦怠、疏離之心境,玄源便以此反詰。

虎娃笑了:“非我倦政,國中難得無事之君,若有事,也當令其無事。小國寡民如是,治大國如烹小鮮。”

虎娃之所以是一位無事之君,隻因國中的確無事。有司各盡其職、民眾安居樂業,用不著國君特意再怎麽樣,最好也不要去故意折騰,這其實就是一種接近於理想的狀態。

這對於奉仙國這樣的蠻荒深處的寡民小國來說,虎娃想做到其實並不難。但對於巴國那樣的大國而言,想達到這種狀況就很不容易了。若少務能將巴國治理得亦如奉仙國,那麽虎娃都得佩服萬分,這是能化紛繁世事為樸散之道啊。

玄源:“若後世之君想效仿你,恐會國中生亂,無事便成有事了。”

虎娃:“無事之真意,不看其君,而看其國。”

玄源不再和他糾纏這個問題,又說道:“你種下的離珠果核,如今已長成植株,去看看吧。”

虎娃與玄源飛身來到當初播種離珠果核之地,瑤姬和太乙恰好也在這裏,他們都在研究新長出來的三株小樹。這三株樹樣子就像離珠,紅色的葉片有點類似於世間的李樹,樹梢已經長到差不多一人高,但還沒有開花結果的跡象。

見虎娃來到這裏,瑤姬好奇地問道:“奉仙君,這是離珠嗎?已經在天地間消失的不死神藥,還可以人工培植出來?”

虎娃搖了搖頭道:“這不是離珠,隻是一種我未曾見過的靈植。雖未開花結果,但感其物性,其果應有濃鬱的火毒,煉化後也是一味珍貴的靈藥,擁有離珠的某些奇效。……它雖然長得很快,但眼下計蒙所留無形精氣已耗盡,繼續生長就要慢得多了。”

借助神農遺跡神奇的環境,更重要的是計蒙所留的無形精氣滋養,虎娃所種的離珠果核竟然生根發芽了,長出來的卻不是再是原先的不死神藥離珠。看來離珠真的是在天地間消失了,虎娃用這種手段培育出來的隻是凡間草木。

雖然眼前的植物亦是難得的靈藥,但畢竟是凡間草木,可以繼續培育、栽種,盡管想培植成功仍然很難,對環境要求極高、甚至需要耗費仙家大法力。

玄源:“此樹既不是離珠,那應該叫它什麽呢?”

虎娃:“天地萬物,皆自無名至有名,就叫它朱果吧。”

太乙沉吟道:“不死神藥是天地間大道規則顯化,不知何時莫名而現、又不知何時莫名消失,那麽師尊怎能以其果核培育出朱果呢?”

虎娃答道:“天地間萬事萬物,都蘊含在大道規則之中。神農天帝當年有此悟,倉頡先生也曾這樣告訴我。”

太乙追問道:“萬事萬物皆是大道規則顯化,那麽也皆是不死神藥嘍?”

玄源與瑤姬聞言皆眼神一亮,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虎娃麵帶讚許之色點頭道:“的確如此,否則神農天帝當年為何欲以人間本有的靈藥煉製紫氣神丹?但這句話不能是空談,隻有到了境界有所印證,說它才有意義。天地間的大道,就是超脫的指引、真正的不死神藥。”

瑤姬向虎娃行了一禮道:“我最近得到祖先神農傳承,又研究神釜岡中的各種靈藥,聽奉仙君一言忽有所悟,這就要返回仙宮閉關了。祝奉仙君早日恢複修為、成就真仙。”

在劍煞和若山離開的一個月後,瑤姬也打算告辭了。虎娃有一種形容不清的感覺,這位仙子恐怕已邁過堪入生死輪回境的最後一步關障,就看能否堪破生死輪回境了。將來若能再見,她應已突破九境。

虎娃又命太乙截取少許朱果樹上生機旺盛的嫩枝,試著以插枝之法在附近栽培,看看能不能種植成功更多的朱果樹。太乙是已脫胎換骨的草木之精,而且將菁華訣修煉大成,他來做這件事,應比此刻的虎娃更合適。

瑤姬走後,虎娃接著煉藥,仍是將神釜岡中的各種靈植奇藥都煉化精純,又過了一個月,這仿佛是無休止的煉藥終於停了下來。玄源問道:“夫君,你終於肯歇一歇了。但神釜岡中隻有數十種靈藥尚未煉化,為何此時停手?”

虎娃莫名歎息一聲道:“那些靈藥,都是我早已熟悉的,再說我也恰好累了!”

虎娃累了?玄源突然眯起眼睛道:“真人返璞之境,神通法力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