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流民(2)
三十把明晃晃的橫刀,寒光乍泄,早就把邵本五嚇得瑟瑟發抖,絲毫沒有之前的氣勢了。徐清稍稍逼問之下,邵本五馬上交代了他所知道的一切事。
州官官田有三千畝,全部在滄縣的地麵中。邵登當上縣令之後,將空閑出來的一千多畝官田盡皆分配給自家子弟,這第一季的夏糧全都被他家的子弟給拿了。徐清當了刺史之後,也不知怎的,官田的事,邵登仿佛不記得了,也沒準備把屁股擦幹淨。
徐清還真得把邵登從縣令的位子弄下去,不僅貪墨官田,而且貪墨的還是上司的,撤你的職怎麽了?這放在法理還是人情上都說得通。弄倒邵登,也算是讓邵家損失不小。隻可惜,邵家的掌門人還不是邵登,而是一位前朝的刺史,邵景,邵登的大哥。
比起邵景,邵登的圓滑簡直是小孩子過家家。邵景那個圓滑的功底,才稱得上老祖級別,老奸巨猾正是形容他的此語。聽說他掌權的時候,別說滄州地界,就是河北,他也是說一不二的人物。即便這樣,邵景在河北還能夠交友廣泛,一個個掰著手指算,河北的豪傑,他排在第六個。
近年來,邵景是深居簡出,如老僧修行,隻不過凡是邵家有危機,隻要他動動嘴皮子,立馬迎刃而解,沒有例外。
總之,得罪不起邵景,而得罪不起邵景的時候,一定不能惹惱邵家。
但有傳言說,邵景老頭子身體不行了……
官場上,人情場中,直道是人在,情就在,哪怕你無權無勢了,那份舊情總得算數,沒人能就此揭過。這看起來很溫暖,但是還有另一麵,那就是,人死,情就斷,哪怕是親兒子,嫡孫兒,也可以不賣你半分麵子。邵景不行了,邵家的頂梁柱要沒了……當然這些課不是能從邵本五的口中能知道的,這是暗河手裏得到的情報。
看著刺史七百畝官田中間一座小小的院子,精致小巧,像是新修的,徐清問跪在地上的邵本五:“這個院子你是的?”
“不不不,這是用刺史大人的錢建造的……我隻是幫刺史大人打理這裏的……”邵本五雖然用了一點自己的銀子,但他哪裏敢承認是自己的,隻得苦著臉說道。
“好吧,既然這樣,你也算做的不錯,放心,工錢照算……”徐清拿出紙筆,當即寫下一張交接書,給了那個邵本五三十兩銀子算是安慰他了。邵本五收拾了 一些東西之後,灰溜溜的跑了,連場地都沒帶著徐清熟悉一下。
不帶就不帶吧,我自己轉悠。
官田就是好啊,盡眼望去全是上等地,低下頭來,也沒有半點雜色。徐清自己找到了村民的聚居地,看見七八十口人,好幾頭牛,看起來都強壯健康,雞鴨也滿地跑。隻不過當地居民看徐清的樣子頗有些警惕,不是對於生人的那種戒備,而是,對於已知的仇人那樣?徐清不明白他們的眼神,下了馬,走到一名看起來年紀大的村民麵前問道:“老大爺,這個莊子有管事的嗎?”
“管事的不是剛被你趕走了嗎?”老村民麵無表情的回到。
“額,他不算管事的,他是邵家派來的,我問的是官田管事的,有嗎?”
“俺啊,不知道……”老村民說著拍拍屁股走到屋裏去了。
徐清就納悶了,怎麽會這樣,難道他們害怕邵家報複不成?合著我還給他們帶來了麻煩啊…徐清雖然得罪不起邵景,可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不算報複吧要是邵家真的這般蠻橫,我也不怕……
“你,是不是來收稅的?!”
徐清抬頭一看,原是剛才在外麵碰到的那個半大小子,半大小子用手指著徐清,一臉的不善。
“兔崽子,你敢偷閑不幹活,讓你爹回來教訓死你……”一個中年婦人將半大小子給打了回去,眼神中不住的對徐清帶著怨恨。
“你說吧,交多少?”一個中年男人見徐清站在那裏不走,站起身來,咬咬牙說道。周圍的村民,也停下手中的活計,注意的聽著徐清這邊。隻不過,徐清聽了這話,才從發呆中清醒過來,問道:“什麽交多少?”
“夏糧都是麥子……”中年男人不耐煩的道。可徐清聽不明白啊,又問:“夏糧啊,夏糧不是收過了嗎?”
“嗤……”村民嗤笑一聲,那中年男人歪著嘴說到:“別裝蒜了……”
徐清哪裏知道,從河北戰事完結,到現在,僅僅四五個月不到的時間裏,這官田已經換了好幾茬管事了。一開始是州官代管,交了一次糧,後來又到了滄縣代管,又交了一次糧,兩次交糧把往年的一幹存糧弄得一幹二淨,剛收了夏糧,邵本五又來了,夏糧又去了一半。
種官田的雖然是官奴,種出來的糧食都算是官家的,但他們也要吃飯啊,所以一般來說,官家會給他們留下足夠的口糧。稍好一點的,他們就吃得飽,過年還要錢發,稍懷一點的,就不饑不飽撐著。
三次換管事,官田生產的糧食都差不多已經被搬空了,幾乎隻剩下口糧,但官奴們也忍了。但如今交了糧不到兩個月,又來了一個管事,這不得不讓他們警惕起來,再交糧,再交糧就得餓死人了。
“什麽裝蒜?”
“裝什麽蒜?”
這話是談不下去了,徐清隻得承諾到:“額,放心吧,夏糧已經收了,我就不會再收了……”
一聽這話,周圍的人耳朵差不多拉長了半尺,中年男人眼睛也放出光芒,馬上又狐疑的問:
“當真?”
徐清沒有回答,反而問到:
“你們上次交的多少糧”
那男子聽了,仿佛早知如此的一般,歎了一口氣,眼中的光芒徹底消失了。問交了多少,前麵三個管事也是這樣問的,結果都回答說不夠,再交一些。這次恐怕又是這樣,不過中年男子還是老實回答到:“上次交了一半……”
徐清又問:“夠吃嗎?”
中年男子長歎一口氣,道:“還夠,再交就要餓肚子了……
誰料徐清卻說:“放開吃吧,不夠去那座官倉裏拿……”
“老…老爺,這…”
“唉,這樣吧,以後你們種官糧,每家每戶按人頭包田地,無論年產幾何,納糧三分……”
中年男子一聽,算計了一下,壓住了麵上的喜悅,問到:“老爺,這恐怕不妥吧,沒這個規矩啊…”
“放心,三年之內不變。”徐清心想三年刺史,這七百畝地的規矩,總在自己手裏定的。
明顯莊子裏的人都聽見了這句話,長出一口氣,麵上美滋滋的,心想終於盼到了一個好主家。中年男子氣宇軒揚地走到家門口,仿佛在炫耀他和徐清說了這麽多話,他問出的新種田規矩。見著了自家婆姨,踢了一腳:“還站著,做事去,去給老爺煮倆雞蛋!”
又有幾個人怯生生的在問:“主家,莊子裏黑戶也能放開吃?”
徐清轉頭一看,見一家三口,穿的破破爛爛似乞丐,一個小孩瘦的皮包骨,肚子卻出奇的大,一看就是饑民。徐清皺皺眉,那一家三口眼神瞬間落寞了,徐清馬上說到:“你們也能吃,給勁吃沒事……”
三口人聽了,希望重現在他們的眼睛裏,那個女子摸摸自己的孩子,不住的留下了眼淚。徐清心裏暖暖,問:“村子裏有多少黑戶?”
“也不多,才十幾人,都是聞著食氣來的,做點零工糊口。”那名轉身進去的老者又走了出來,回答說到,也不再麵無表情了。說起黑戶,有了十幾個人靠近了徐清,滿臉的不好意思。
徐清看了看他們,一個個憔悴得不行。這些黑戶沒有戶口,遠走他鄉,不受地方官接待,居無定所,食無定餐。徐清道:“唔……這樣吧,所有黑戶都去縣衙給登記了,就在這裏安家吧,能住得下嗎?”
“那敢情好啊,反正村子裏的人種不了這些地,有些戶都空了……”村子裏的人遠遠的回應。
“空戶?”徐清問那個老者。
“對啊,根本沒人,但是戶口冊上有實實在在登記了的……”
“唔……”
徐清心裏開始計較,要展開一次人口普查,把空戶都給銷掉。
“對了,說起黑戶,前幾天不是來了一隊姐弟嗎,怪可憐的,啥都不會做……”一個婦人把自己手裏的麥麩喂給雞吃了,拍拍手說道。
“姐弟?!”
難道是黃詩梅他弟弟和那個婢女?
“對哩,在那邊……”婦人一指,在村子的邊緣有一個臨時搭建的棚子,徐清走進去一看,看見了一男一女,像姐弟一般,看穿著不像是富貴人家的人,不過徐清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也許他們的衣服被搶走了也不一定呢,於是問道:
“是黃家的人嗎?”
“你是?”那女子護著自己的那個小男孩,警惕的問到。
“我是滄州刺史,徐清,黃小姐認得我的……”徐清解下魚符,晃了晃。
那女子見了,身子一軟,翻白眼暈了過去,留下那個啥也不知的男孩,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