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查倉
“唉,也隻能這樣了……”眾糧商紛紛應和,心裏卻釋然不下,喝了幾盅悶酒,早早就散了。
和夏賢弟幾個分開,吳老哥沒回家,卻去了滄州商會。一進商會,吳老哥竄進一間幽室,噗通跪下:“大人,事情都辦好了,火候差不多了……”
吳老哥口中的大人,自然是徐清了。
徐清道:“小吳辛苦了,回去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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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夏賢弟回了投宿的旅館,便對一個手下人道:“你去過劉司庫家吧?”
“是了,我和劉司庫是五服內的親戚,前年劉司庫家辦喜,我還喝過酒呢。”那手下小聲地問道:“老板的意思是?”
“你去他家一趟。”夏賢弟從袖管子裏掏出一封銀子道:“看看能不能先把咱們的糧食收下。”
那手下掂一掂份量,瞪大了眼睛問:“還用給他送禮?”
“廢話。”夏賢弟歎氣道:“這才頭一天,就這麽多人,趕明天肯定更多,到時候收誰的糧不收誰的糧,還不是司庫說了算?還是破費破費,安穩一些……”
“老板,我這就去……”
“慢著,你不許私拿,做的好了,老爺我自然有賞。你還要和劉司庫說,事成之後另有重謝。”
那手下便揣著銀子出去了,半個時辰後,又拿著錢回來了:“他家裏大門緊閉,門子說,天色已晚,主人不見客。”
“你不會使銀子嗎?”夏賢弟此時已經鑽入了被窩,罵道:“怎麽這時候死心眼了?”
那手下委屈道:“小的使了,可那門子軟硬不吃,我磨了好久,結果還撞上好幾個同行……”
“也是送禮的?”
“是啊!”跟班的點頭鬱悶道。
“唉,”夏賢弟歎一聲道:“都不是傻子啊,這一趟,恐怕要賠了……”
夏賢弟與所有糧商一樣,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都在罵劉司庫是個什麽懶豬!為了睡覺竟然連到門口的銀子也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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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司庫可沒睡覺,他呀,在吃飯呢!
這一頓飯,還是徐大刺史陪他吃的。
那時吳老哥報了信,說“火候差不多了”,徐清便想著可以收糧食了。收糧食得有存放的地方啊,滄州城隻有兩個官倉——常平倉和應急倉。若加上軍用倉庫,就有三個了。
常平倉就是永豐倉,是朝廷為穩定民生的一項善政。它主要有兩個功能,一個是‘平糶’,即所謂春買秋賣,調解糧價。一個是‘出借’,農村青黃不接時,向百姓出借籽種口糧,春借秋還,當然要加收利息。應急倉的功能如其名,就是‘賑濟’,遇到大麵積水旱蝗災時,開倉賑濟百姓…
毫不誇張的說,常平倉和應急倉就是一州一縣的穩定器,這個製度運行的好,百姓便經得起災荒,生活便比較安定。若是運行不好,則時有破產之民,災荒時更會出現大麵積饑饉,導致餓殍遍地、流民失所……
作為刺史,徐清本該每一季查一次這兩座大倉的,不過由於各種原因,徐清一直沒有去看過。當然,其中最大的一個原因,就是徐清太懶了……
在之前清理世家的時候,徐清得了大批糧食。為了防止州官和本地世族串通,徐清將那大批糧食都放在了軍倉裏。小部分放到了黃詩梅家和常平倉裏。到現在,那些糧食有的賤賣了,有的軍用了,已經用得七七八八,所剩不多。這也是徐清急著買糧的原因之一,加之不想用自己手裏的糧應對災民,故而用此計劃吸引大批糧商來此。
糧商來齊了,要找個地方好存糧,於是徐清想到了常平倉和應急倉。為什麽不用軍倉呢?因為徐清懶呀!之前用軍倉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這樣做有個十分大的弊端,那就是收糧出糧所有賬目,一個個的隻能徐清親自合算,不然就要交給小月。如今徐清不想算也心疼小月,所以就隻好交給州官們去做了……
說查便查,徐清速點了二十名巡街,有叫了二十名幹事匯到一處,趕往位於滄州城東的常平倉。
盞茶功夫來到倉庫所在的常平巷。徐清一到,司庫劉騰已經候在了大門口。倉大使,書辦,民壯都在一旁。
劉騰四十多歲,肥頭大耳,一副**相,不過也正常。官場有句話,叫‘當官不如為娼、為娼不如從良’,這裏用的是諧音,意思是從實惠論,當官的不如管倉庫的,管倉庫的不如管糧庫的。可見糧倉司庫油水卻無比豐厚。
執禮相見,徐清手下的書辦道明來意,便到裏頭就坐。
對於徐清親自趕來,劉騰顯然感到比較意外,拿起一大盤鑰匙,帶著徐清穿過數道防水防火的院牆,來到掛著‘甲字號’的倉庫外。劉騰將庫門打開,便見一個個磚石壘出的糧槽裏,裝滿了白花花的大米。杜子騰伸手抓起一把米道“糧食儲藏必須保持通風幹燥,這糧庫地下還有火龍,擱上十天半個月,就得燒一次。”
徐清看了點點頭,問道:“庫房裏有多少糧食?”
劉騰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不多,二千五百石糧,等秋糧入庫,今年還要處理掉五百多石。”
“要處理這麽多?”
“大人不知,滄州離海近,容易潮變,所以處理得多。不過我敢說句這樣的大話,就沿海這些州縣,廢糧三成以下的,一個巴掌能數過來……”
“哦?那了不得了……”徐清轉身問:“要處理的糧食都是些什麽糧?”
“陳糧,黴糧,老鼠拉過屎尿的,大人可以過來看一下……”
劉騰引著徐清來了一個庫房,還沒開門,就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傳來。劉騰卻很習慣,無所謂的打開門。進去,拿了一把米出來,扔地上一踩,直接成了粉末。
徐清嚇了一跳:“這人吃了會死的啊!”
劉騰道:“這裏養了豬,凡是豬不吃的,都要處理掉。”
徐清微微一笑,道:“大體情況我也了解了,那麽,我們開始盤庫吧?”
“盤……盤庫?”劉騰肥厚的嘴唇一哆嗦。難道不是走過場麽?
“有什麽問題?”
徐清淡淡掃他一眼,目光雖不淩厲,卻讓劉騰渾身肥肉一顫,忙搖頭道:
“能有什麽問題……”說著看看天色道:“不過都這時候了,肯定盤不完了,不如明天一早再來……”
“盤多少算多少吧,災民不日將至,本官要清楚滄州的底子。”徐清拍下手,一眾幹事、巡街進來。劉騰張了張嘴巴,沒說話,掏出帕子擦汗道:
“讓他們幹吧,大人屋裏喝茶去?”
“你隻管自己去喝。”徐清身材筆挺,微微搖頭道:“我不渴。”
常平倉倉戌字庫內。一隻隻寫著又黑又大的‘官’字的一石大斛,擱在一個個糧槽邊。每個糧槽邊,立著一個白衫幹事,手裏拿著毛筆和賬簿,徐清帶來的巡街用大木鍁將糧食鏟到斛裏。不一會兒,倉裏便灰塵騰騰,嗆得人睜不開眼。
徐清坐在外頭聽見裏頭此起彼伏的咳嗽,挪揄道:“糧食裏不少灰啊。”
“沒辦法,陳糧就是這樣,習慣就好了。”劉騰騰尷尬的笑笑道。
“但願吧。”徐清眯著眼,這時候,一個渾身灰土的人形物體從庫房裏走出來,一邊咳嗽一邊罵道:“太缺德了,往米裏頭摻沙土也就罷了,還摻石灰!”
看身形、聽聲音,應該是韓子棒無疑,這次查庫房,他作為副官陪徐清來的。
“那是為了防潮防蟲的。”劉騰忙解釋道:“快拿菜油來。”
一個老吏很快端了盆菜油過來,那人把臉洗出來,果然是韓子棒,朝徐清呲牙道:“大人,能不能對上數兩說……您還是先看看這些糧食吧。”
韓子棒說著將個大瓢端到徐清麵前。這一庫的糧食都是不帶殼的秈米,按說就算是陳米,也該是一水兒的淡黃色,但徐清見這瓢裏雜七雜八的成分……多的實在過分。
“篩一下!”徐清麵無表情的看一眼劉騰,見他的臉有些發白。有巡街馬上拿來篩子,將一鬥米細細篩了一遍,當簸箕裏隻剩下大米時,地下的大粗布上,已經落滿了稻殼、枯草、土、還有白灰塊……再把米一量,已經不到六升了。
徐清抓一把深黃色的大米,嗅到了濃重的黴味,他冷冷看一眼杜子騰道:
“這米也太陳了吧?”
“嗬嗬……”劉騰哆嗦著肥厚的腮幫子,不停擦汗道:“這麽多個庫,近萬石糧食,難免有疏漏。”“是啊。”
徐清點點頭道:“倒要看看是疏漏,還是存心的!”他轉頭對韓子棒道:“告訴弟兄們,先不盤數量了,隻抽查糧食本身的狀況。”
“好嘞。”韓子棒聞言大喜,眾幹事巡街得知後,也是一片歡呼,終於可以解脫了……
劉騰一身肥肉癱軟下去,祈求道:“刺史大人饒命啊……”
一斛斛“糧食”抬了出來,徐清看得眼裏冒火,幸好他沒指望靠這些糧食賑濟災民,可要是換了別人呢?那三四萬災民豈有活路?他指著劉騰道:“饒命,你還想要饒命,好好好,饒命也無不可……”
“去,拿這些米煮頓晚飯給劉騰吃!”
於是,劉騰就被徐清留下來吃飯了。這飯哪裏咽得下?於是劉騰就沒回家了,家裏女眷不敢見客,於是就有了之前銀子到門口還不要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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咪咕的朋友們,你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