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人與豺狼

就在這時,人群後麵傳來一聲喝:

“珞伏山,你還要不要臉!”

眾人回頭去看,原來是巫母的孫女,也就是珞秀秀。連忙讓開路,隻聽珞秀秀罵道:“珞伏山!你那天想灌醉徐清,反被人灌醉。誤了自己的事,反把責任推給他,你還是不是男人?”

“秀秀,我……”珞伏山連忙解釋,珞秀秀卻擺頭無視。

巫母招了招手:“秀秀來啦,到我這裏來。”

秀秀如小鹿一般蹦過來,錘了徐清一拳,然後抱著巫母道:“(巫母),你是知道的,珞伏山喜歡欺負客人,喝酒誤事怪不得別人。”

那一拳被珞伏山看在眼裏,讓他又是一陣憋屈。

此刻,眾人也都想起了珞伏山的秉性,才是恍然道:“伏山伢子,你說說,你說說,這叫什麽事!”

之前那個老頭哼了一聲道:“秀秀,你怎麽胳膊肘往外拐啊?”

誰知秀秀柳眉倒豎,呸了一句道:“誰和你一家人!”

那老頭又是冷哼一下笑道:“現在不是,早晚得是……”

秀秀氣得不行:“你!”

阿姳巫母出來止住二人道:“好了好了,現在不是說這個事的時候!”

這樣,兩個人白罷了爭執,圍著的村民也分為兩派,一邊要治徐清的蠱惑人心之罪,原因是他不來珞伏山就不會罪。一邊則認為珞伏山該罰,徐清則是無罪。

有人指著要罰珞伏山的那幫子人道:“哼,你們那些人,莫不是也被這小子蠱惑了吧!”

那幫人反駁道:“蒼天在上,巫母在此,蠱惑不蠱惑,你們說了不算吧!”

“行了……”巫母敲敲拐杖,問徐清道:“他們說你昨夜偷雞,你有何證據證明你不是?”

“我還是那句話,一無物證,二無人看見,就憑猜測,怎麽能定我偷竊。”徐清道:“況且,我昨晚再屋裏沉睡,難道還能分身不成!”

“嗬,誰能證明你昨夜在屋裏?”

“這,”徐清一時語塞,這誰能證明,大晚上的,也隻有自家老婆能證明了,可那有什麽用?說出去沒人信哇。

“看吧……”那老頭奸滑地捕捉到了徐清的神情,立馬道:“伏山伢子醉酒了不假,該罰,可這醉酒是別人謀劃的嘛,伏山伢子涉世未深也可原諒。而這偷雞之人,謀劃之人,就在眼前!”

再一次,人群針對起了徐清,倒也還有人替徐清說話:“他錢都給了,也無大礙,雞放到市場上賣,還不一定能賣好價錢哩!”

有人立即嘲笑道:“你這老倌,目光米粒大小,你不知雞生蛋,蛋生雞,雞蛋雞蛋,蛋雞蛋雞,幾年之後是多大一群哩!”

徐清心道,完了,今天又該用暴力手段了,不然依他雞生蛋的理論,今天就在這小山村裏將軍變奴隸了。

正在徐清手足無措之際。秀秀忽然道:“我可以作證!”

“哦?”

眾人都看向她,眼神疑惑。

秀秀揉揉手道:“昨晚我久不能睡,便出來看雪,至四更天才睡。我站在那處,剛好能聽見他鼾聲震天,所以我可以證明他晚上沒有出來。”

其實,她昨夜不止聽了鼾聲,還走進了徐清的房間,看他和三女大被同眠。隻是徐清睡得死,沒有發現,但她不知她的舉動背黃詩梅察覺到了。

眾人都是我明白了的哦了一下,顯然對秀秀的話深信不疑。可徐清不偷雞,而他所說之話如沒有雞毛,也合情合理,故而又是陷入了疑惑之中。

徐清見珞秀秀一句話讓眾人信服,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果不其然,被一記白眼還了回來。

就在眾人唉聲歎氣時,一個人跑了過來道:“巫母,不得了了,不得了,珞布老爹在集口看見有人賣雞,賣的全是一刀殺的死雞!”

這人說得是聲嘶力竭,眾人聽了頓時暴怒,都問道:“是什麽人?”

那人喘口氣道:“珞布老爹說,他們是操的螺話……”

“螺話!”眾人聞此,更是暴怒,用徐清聽不懂的一些話指天畫地罵了一會。然後巫母嚴肅地看看徐清,叫秀秀把他給帶走了,之後怎麽處理偷雞一案,他就沒機會知道了。不過可以肯定,和他似乎無關了,三十文錢也要不回了。

“秀姑娘,為啥要我們走開?”

“唉,你不知道,我們螺族並不太平。”

“此話怎講,”徐清問著,秀秀便一一道來。

原來,螺族共有萬餘人,住在一個叫螺的下縣。由於知縣是漢人,自不會讓這萬餘螺族人團結一致,加上其他各種原因,螺族表麵和氣,私下裏也還是明爭暗鬥得厲害。

這螺縣地方小,導致各村各寨彼此爭奪水源,土地,為了避免流血,各村各寨還有一個上頭的組織。

每寨有巫母和村老二人,巫母是由上麵傳承下來的,繼承製,村老由寨子裏人口最多的那一支挑選優秀男子擔任。秀秀就是下一任巫母,而下一任村老,如果不出意外,應當是珞伏山。故而剛才有人說秀秀,是他一家人。

巫母在寨裏主持日常事務,既是村長也是村衛生所,還是村裏的信仰。

村老常年在外,和其他村老共同組建一個議會之類的東西,協調各寨的矛盾。但議會裏也是憑實力說話,有的寨子人多力眾,說的話也就有份量。

珞秀秀這一寨人少,隻算的末流一類。故而剛才得知是同族偷雞之後,巫母支開徐清,是去做大家的工作了。無非是讓大家先忍一忍,查清楚對方是誰。如果不是大寨,螺頭村也能聯合幾個有親的鬧一鬧,若是大寨,若是沒有死證,可能也就這麽完了。

這麽一層層關係在此,聽得徐清暈頭轉向,他隻得出一個結論,似乎那個村老組建的議會,就掌握著生殺予奪大權,而秀秀話裏一開始出現的“知縣”一角,似乎沒有作用。

於是徐清問道:“秀姑娘,他們動用私刑,難道縣衙就不管的嗎?”

珞秀秀看傻子一樣看著徐清:“你還見過管這些事的縣老爺?”

徐清呃了一下,回到:“見,見過……”

珞秀秀狐疑地看了一眼徐清道:“那就怪了,我們縣老爺除了征糧納稅,拉丁服役的時候才派跑腿出來,平日裏見不著的。”

徐清撓撓頭,想到一個詞——土官,大一點的兄弟民族都會有類似的自治區存在,掌管賦稅刑法,可螺族這種小族就不一定有。

秀秀忽然提議道:“好了好了,不說那些了,我們去找珞布老爹玩吧?”

徐清問道:“珞布老爹?”

秀秀輕哼道:“對啊,那天和我一起撐船的,別跟我說你不記得了?”

徐清恍然:“哦,我記得記得。”說完,看了一下周圍,雪還在下,小了許多,但沒有馬車還是走不得。

如在白簾裏行走,剝開一排白簾,卻見一屋立在曠野。茅屋不破,升起煙火,在這雪地裏,無疑是多了一團暖意。

“(螺)珞布老爹?”秀姑娘敲著門喚道:“珞布老爹,開開門啊?”

“(螺)秀秀來啦,今天想吃什麽……”珞布老爹開門看見徐清,頓時語滯。

“珞布老爹是打漁的,家裏常有木弄鼓,青皮條這種小魚,他經常串起來烤給我吃。”秀秀笑得月牙彎彎向徐清解釋,又對珞布老爹道:“(螺)珞布老爹,這個漢人不壞,他知道昨夜的雞是人偷走了。”

珞布老爹聞言,便讓徐清進去,默默地往地爐上添柴,然後架起魚來烤。今天烤的是鯽魚,一拃長,巴掌寬,隻撒些鹽巴,烤得金黃卻不見一點焦黑。

第一條自然給秀秀吃了,珞布老爹又拿起一條來烤。

珞布老爹問道:“(螺)秀秀,昨夜偷雞的事怎麽辦了?”

珞秀秀笑著道:“多虧珞布老爹傳來消息,不然這個漢人要被打死呢……”

珞布老爹搖搖頭道:“(螺)我也是早上販魚的時候看見了,隻不過沒敢抓現行罷了。”

徐清隻聽得懂秀秀的話,處於半懵圈狀態。

珞布老爹歎了一口氣,把魚翻了個個兒道:“(螺)雞丟了是小事,可我看村裏倒了許多房子,這才是大事哩。”

徐清不想當啞巴,不管聽懂聽不懂,也點點頭道:“嗯……”

秀秀奇怪地問道:“你嗯個什麽勁?聽懂了?”

徐清如實說:“沒聽懂……”

“嗬嗬……”珞秀秀笑了笑道:“徐清,你是叫徐清吧?剛才珞布老爹說,村裏房子倒了是大事,你那個小妹妹不是說你上懂天文下知地理嗎,出個主意吧!”

徐清沉吟一下,想起在洛南的經驗於是道:“房子倒了,是因為沒有維修。沒有維修要麽因為忙,要麽因為懶,因為懶的我不知道怎麽辦。因為忙的,就隻有減稅少役一個辦法了。”

秀秀再一次看傻子一樣看看徐清道:“減稅少役?怎麽可能啊?這稅是一年比一年重,都有螺族人逃去山裏躲稅了。”

徐清聞言大感驚訝,古代朝廷為了安撫人心,穩定地方,對兄弟民族有兩策,一策是分化同化,二策是減免賦役。他地尚且如此,更不消說這湖廣了。

湖廣統一這才幾年?

按道理來說,新並之地都會減稅三年以得民心,為何這螺縣是加稅?

徐清問道:“那其他寨子呢,比如你說的那幾個大寨,他們人多,豈不是更難過?”

秀秀愣了一下才道:“說來也奇怪,不知怎的,他們看起來好過多了。”

珞布老爹咳嗽兩聲,把魚遞給徐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