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我就看到,景縉琥珀色的瞳孔在瞬間顫了一顫,下意識瞪大了眼睛。
他剛剛想要為我添茶而伸出的手,此刻也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喉頭滾動、薄唇抿了又抿,半晌才緩緩開口:“你……還有個哥哥?”
說起哥哥,我忍不住攥緊了交疊的雙手。
我確實有個哥哥,不過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戰死了。
他在死前交給我一件信物,他說他心愛的女子就住在洛陽宮裏。要我務必將信物交到那姑娘的手裏。
他說,今世盟約,來生再續,此生已將身許國,再難許卿。望憐青卿卿,從今後長樂永康,另聘佳婿白首不離。
然後,洛陽城就失守了,我為了完成哥哥的遺願,不顧所有人反對,沒有隨著南下的朝廷撤退。
而是孤身入了已經落入敵營的洛陽,而後進了宮。
我並不知哥哥的心上人是誰,哥哥還沒有來得及告訴我她的身份,便在陣前吐血而亡。
而我進宮半年,也沒有遇見一個叫憐青的姑娘。
我入了洛陽宮後,發生了很多事,我有了更重要的目標。所以尋找憐青的事,便隻能擱置。
想到此,我便覺得有些對不住死去兄長,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有一個哥哥,長我幾歲。年幼失散,是我如今唯一的親人。一年前,我得到消息,說他就在宮裏。於是,我便設法進了宮。就是為了找到他。”
我紅著眼眶,半真半假地說出這些話,讓景縉頓然便有了八分相信。
可能此事對於景縉來說,太過荒謬,他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些狼狽。
可我也隻能在心裏默默抱歉,我自知此舉有些卑鄙。可是我已經,別無選擇。
“你的哥哥叫什麽?”景縉聲音顫抖著問。
我露出一個苦笑,“我與母親、兄長失散時,尚且年幼。那時,我連自己的姓名都尚且記不住,怎麽可能還記得兄長的名字?我自幼流落各處,被人賣來賣去,連如今的名字都是養父母起的。”
“那你憑何尋找你的兄長呢?”景縉神情淒哀地看著我,柔情似水的眸子充滿了哀傷。仿佛下一秒,那澄淨如冰的眸子便會融化、破碎化成滾落的淚滴。
我伸手撥開了領口的衣服,露出圓潤白皙的肩頭,給景縉看上麵的紅色“胎記”。
而景縉在我撩衣服的那一刻,便避諱地別過了臉去。
我攏起衣服整理好領口,這才開口:“我的肩頭有一塊紅色胎記。”
可是景縉卻始終沒有把頭轉回來,非禮勿視、男女大防讓他根本沒有來得及看清,那所謂胎記與他記憶中的形狀大小是否相同。
但那些不經意間重合的細節,已經讓他心裏產生了懷疑。
相同的籍貫、相仿的年齡、大差不差的經曆,還有三分相似的麵貌和肩頭同樣有著的紅色胎記。
那個答案,已經在景縉心裏呼之欲出。
但奇怪的是,他什麽也沒說。
“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要處理。你這些時日,最好避著點李昭儀。如若她來找你的麻煩,可到禁軍處來找我。”
說完便轉身就走了,幾乎可以說是落荒而逃。
我坐在原地愣住了,為什麽?
景縉不想與我相認?可他分明一直在找自己的妹妹。難道如今的線索,還不足以讓他確定我的身份嗎?
還是說我露了什麽了不得的破綻?
景縉的反應讓我惴惴不安,但是起碼眼下,他不會再想著要送我出宮了。
景縉剛走出晾書局,紫年就瞅著時間摸進了我房裏。
她走進來關上門,還沒坐穩就急忙開口。
“這到底怎麽回事?剛剛我看見李昭儀怒氣衝衝地來到這,還以為她是來殺人的呢。怎麽突然就承認人是她殺的了?還有,你跟景縉究竟是什麽回事?他走的時候怎麽那副樣子?”
我頹廢地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地說:“有些事情,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紫年想起被我支配埋屍時的恐懼,不由得打了冷顫,連連附和:“對對對,我還是不知道的為好。”
她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又想到了什麽似的開口:“可是,李昭儀看起來可不像是會隨便給人背鍋的人,你當真不怕她將來報複嗎?”
我聽了這話差點就要哭出來了,掩麵長歎:“我怕啊,我怕得快死了。可是如果我不這麽做,我剛才就死了。”
紫年有點同情地看著我:“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啊?”
我絕望地搖了搖頭,“我現在的生死,就在李昭儀的一念之間了。隻能祈禱,她能大發慈悲,饒我一條小命了。”
紫年雙手托腮看著我頹廢的樣子,滿臉的憐憫。
突然她靈機一動搖了搖我的胳膊,“欸!你不如去求求景縉,讓他送你出宮。隻要你出了宮,李昭儀就算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抓不到你!”
看著她滿臉興奮的表情,我還以為她想到了什麽絕妙的主意,結果一開口,就把我的希望打回了泥裏。
我把頭埋進胳膊裏,悶悶道:“我還是聽天由命吧……”
此事剛過去,就算李昭儀真的要殺我,也不會這麽著急就動手。起碼會等風頭過去再說,不然的話否則豈不是自找麻煩?
所以起碼在過年之前,我的小命應該不會有什麽危險。至於明年,過了年的事,就過了年再說吧。
萬一,會有什麽轉機也說不定。
景縉風一般的離開了晾書局,他怕如果再遲一些,他就會維持不住臉上的體麵。
他扶著甬道的紅牆,激動地劇烈喘息,久久都不能平複。
難道,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嗎?同樣的籍貫,同樣的位置的胎記,相似的麵容。
自己一直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嗎?
景縉攥緊了拳頭,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食指。如今隻有指背傳來的刺痛,才能給他一絲真實。
原來他在宮外尋找了這麽久,都沒有半點關於妹妹的線索,是因為她其實一直都在宮中?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
景縉覺得有些荒唐,這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可笑的命運?
竟然,會讓做兄長的愛上自己妹妹?
這個念頭光是想想,都覺得褻瀆,都足以讓他痛苦得快要死掉!
在此之前,他一直心存僥幸,催眠自己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巧合。命運不會跟他開這麽大一個玩笑,可是在今日之後,他還能如此麻痹自己嗎?
萬一,萬一她真的是自己的妹妹……
景縉實在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