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許是她怕我太過警惕,會立刻發現晾書局失火,早早逃出來。她怕燒不死我,這又有何奇怪?”

景縉又急又氣地歎了一口氣,“既然怕燒不死你,就更應該先從你的房間燒起才對。為何要舍近求遠多此一舉?”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掀被下床就要走。

卻被景縉按住,“你還發著高燒,要去哪?”

我盛怒之下話不過腦:“去一個沒有李昭儀的地方。”

景縉微眯雙眼,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

半晌才靈機一動地睜開眼睛,“我上次幫過你,你答應過我會答應我一個要求的,對吧?”

景縉認真地看著我,而我卻別過臉去不願對上他的目光。

然而景縉卻不願放任我,他拉著我的胳膊,希望我能回過頭來看他。

“我現在要你答應我,在未查明真相之時,不許找任何人複仇!”

我憤憤地甩開他的胳膊,斬釘截鐵一字一句地拒絕:“辦不到!”

然而,景縉鍥而不舍,他想了一會兒,又開口道:“那還有一次,我救了這憐那次。你當時說,若我以後有任何吩咐,你都無有不應,對吧?”

此時此刻憤怒與仇恨,已經將我徹底淹沒。我的理智已經隨著晾書局一起,被吞噬一切的大火燒沒了。

我狠狠地推開景縉,“我已經說了,我辦不到!”

然後,頭也不回地衝了出去。

我冒雨衝出來之後才發現我無處可去,失魂落魄中又回到了晾書局。此刻的晾書局已經燒成一片廢墟。

安別緒正在帶人在雨中收尾,見我渾身濕漉漉地站在雨中。連忙緊走兩步,分我一半雨傘。

“這麽大的雨,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看著眼前的晾書局,昔日桃源一般的地方,如今隻剩下滿目瘡痍。我想起我初入晾書局的場景。

粉荷的花圃中,白色的山茶花盛放,處處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紫年在廊下喂她的鸚鵡,它的羽毛在陽光映照下閃爍著絢爛的光。青鸞坐在秋千上輕輕晃**,裙擺似蝴蝶般在風中飛舞。而白墨坐在書架上看書,如神妃仙子般淡漠。

初見之時,隻覺一切稀鬆平常,如今站在廢墟中回想,才知那些畫麵已經刻骨銘心,實難割舍。

往日種種,此刻皆如利刃一樣,正將我一刀一刀地割。

我曾與她們訴說過往,與她們在簷下一起唱歌,我曾為她們跳過胡旋舞,也許諾要帶她們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我們一起喝酒,一起迎接新年,一起期待來年。可是,如今新年還未過完,人卻已經陰陽兩隔。

粉荷的花圃、紫年的鸚鵡、青鸞的秋千架,和白墨的書,此刻皆已化作眼前的一片焦土。那些美好的回憶似乎也隨著火焰的蔓延,而煙消雲散。

我不禁悲從心來,險些掉下淚來。這個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地方,有著我入宮以來所有美好回憶的地方,如今卻已不複存在。

回憶如東流水般在我眼前流過,與麵前的頹垣斷塹對比鮮明。我頓時失去了渾身的力氣,腿一軟跌坐在地。

安別緒反應迅速,眼疾手快卻也隻來得及抓住我一隻胳膊。我無力地坐在地上,頹廢至極,安別緒彎下腰一隻手穩穩扶著我的胳膊,試圖將我從地上扶起。另一隻手撐著的傘隨著他彎腰的動作,也在向我傾斜,替我擋住了大部分風雨。

空**而狹長的甬道中,此刻就隻有彎腰為我撐傘,正要扶我的安別緒,和癱坐在地滿身狼狽、失魂落魄的我。

大雨中安別緒向我伸出的手,成為我此刻唯一的支撐。

我胸中憋悶喘不過氣,癱坐在地如同行屍走肉般沒有半分力氣。於是,隻好向他伸出了手,可還沒等我將手放進他的手心裏。

下一刻,卻被人攔腰抱起。

在瞬間失重的驚慌裏,我對上了景縉泛驚濤駭浪的眸子。

景縉抱著我就要走,安別緒卻在此時抓住了我的胳膊。

他撐著傘在雨中與景縉對立,手中的帛傘剛好隻夠遮住我的頭頂。在傘頂匯聚成流的雨水,順著傘簷悉數落進了景縉的懷裏。

他們之間此刻暗流湧動,劍拔弩張的氣氛讓我敏銳地察覺到了他們之間的不尋常。他們兩人,似乎不合。

兩人就這麽在雨中僵持著,誰也不肯讓步。

“放手!”景縉眉眼帶怒用命令的語氣,冷冷道。

安別緒卻輕輕一笑,根本不吃這一套。

意有所指道:“景大人此舉,怕是於理不合吧?”

“與你無關。”景縉抱著我長腿一邁就要走,奈何安別緒卻死死地握著我的胳膊不肯撒手。

他的眼中沒有絲毫對於景縉的敬意,反而帶著三分挑釁與輕蔑。

“就算景大人不在乎自己立身不正,也該顧及一下謝姑娘的清譽。”他勾唇輕笑看似漫不經心,說出的話卻是火藥味十足。

我夾在兩人針尖對麥芒的氣氛中,十分尷尬。這二人根本不是為我一爭高下,反而明顯是在借我發揮。

明明是鷸蚌相爭,而我卻成了被殃及的池魚。

此時此刻,我隻想原地遁逃。

我不想陪他們演兩男爭一女的修羅場,在景縉懷裏輕輕掙了掙,“放開我。”

景縉微微一愣,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而安別緒此時嗎,卻露出了勝利的笑容。

我歎了一口氣,從景縉的懷裏掙脫,而安別緒始終攙著我的胳膊,直到我的雙腳穩穩地落在地上。

才收起了與景縉對峙時的鋒利,溫和地朝我開口:“謝姑娘,我送你去永巷安頓吧?你們晾書局的其他人,也在那裏。”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扯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多謝安校尉費心,我是暴室奴出生,如今晾書局已廢,我還是回暴室去吧。”說完朝他行了一禮,甩開景縉想要攔著我的手,也不去看他此刻的臉色。頭也不回地朝暴室走去。

如今的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晾書還活著的人。

隻聽到安別緒在身後,朝景縉出言嘲諷:“看來,並不是人人都如景大人一般,自甘墮落不顧廉恥啊。”

此話惡毒至極,冒犯至極,根本不像安別緒平時會說出的話。可見他對景縉成見極深,明顯與景縉有著不小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