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便跟了上去,此刻已經將與王衍的約定忘得一幹二淨。

待我想到時,已經月上柳梢頭。

我跟著景縉,進了一家酒樓。景縉隨他跟著的人,一前一後進了酒樓的雅間。我無法靠近,隻能坐在大堂內等待。

景縉與那人在雅間內待了一個多時辰,才與那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景縉離開之後,我又在原地等了半天,也沒有見另一個從雅間內出來。

一時好奇,便溜上了二樓。當我推開雅間的門,才發現早已人去樓空。

景縉神神秘秘,究竟在見什麽人?他身上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等我出了酒樓,才發現外麵的天已經暗了。有人在路邊搭上了祭台,準備拜七姐。

我這時才猛然想起王衍還在等我去找他,扭頭便朝我們分開的街口跑去。

此時已經入夜,街上行人已經寥寥無幾。我剛到街口,便看到王衍仍戴著麵具,靜靜地站在原地。我鬆了一口氣,趕緊跑了過去。

氣喘籲籲道:“對不起,我剛剛跟著人群走遠了。差點找不到回來的路。你等著急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去看王衍的臉色,麵具之下他神色不明,讓我感受不到他的喜怒。

他半晌都沒有說話,他不開心的時候總是不說話。

“阿衍?你還好嗎?”

王衍摘下了麵具,麵無表情地開口:“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

我被他噎了一下,不知該如何開口。難道,他以為我這麽久不回來是想要逃跑?

“怎麽會呢?”我衝著他強顏歡笑,故作輕鬆地說道。

王衍拉著我,衝到一個人家擺好的祭台前,一把推開正在祭拜的姑娘,將我扔在了祭台前。

姑娘們要衝過來跟王衍理論,我趕緊攔住了她們。

“娘子們莫要動怒,我替我家主人跟你們賠不是。”我將婁翁沒有收的那錠金子塞給了她們。

“這個祭台,我家主人買下了。還請娘子們割愛,快快離去吧。”王衍此刻已經瘋了,弄不好他會當街殺人。我不敢賭他的性子。

一個姑娘不服氣,衝上前來理論:“憑什麽!”

刺啦一聲,王衍抽出了佩劍,指向那姑娘的脖子。把姑娘想說的話,全都嚇回了肚子裏。我上前一步擋住在了他與王衍中間,朝她的同伴們使眼色,好在那姑娘的同伴怕惹事,與她拉拉扯扯地走了。

然後,王衍便將劍搭在了我的脖子上。

“既然,你不信我們草原上的天神。那麽,就在你們自己的神靈跟前向我立誓吧。把你剛剛的話再說一遍。”

我轉頭看著王衍,忍不住滿眼的失望。這麽多年過去了,王衍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任性、貪婪,對人毫無尊重。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若我說不呢?”重逢以來,我頭一次忤逆了他。

王衍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他顫抖著聲音:“納失失,你想讓我殺了你嗎?”

我輕歎了一聲:“忽都,你知道的,我永遠都不會向你屈服。若你想讓我無條件地服從你的任何命令,那麽。”我停頓了一下,堅定地看向他的眼睛。

“六年前,我就已經告訴過你答案了。那……絕無可能。”

“納失失!”王衍怒了,握著劍的手也因為憤怒在微微顫抖。

而我絲毫不肯讓步,若我一味退讓,很快會讓王衍對我失去趣味兒。那麽我便會從明珠淪為魚眼睛。

“王衍!你不能在永遠把我當成草原上,毫無尊嚴的奴隸的同時,還想讓我成為你的朋友!沒有人,會把劍架在朋友的脖子上,逼她立誓。就算我現在仍然隻是一個宮女,你也沒有權利要我向你出賣我的尊嚴。”

尊嚴這種東西,拿來出賣並不值什麽價錢。可是,若你想留下它,那要付出的代價,可就貴得多了。

王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丟下了劍。

他捂住眼睛在長街上蹲下來,哽咽地說:“為什麽你總是想要拋棄我?為什麽你們每個人都想離開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我在他麵前蹲了下來,認真地說:“我沒有想要離開,我隻是迷了路。你看,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

王衍這時才抬頭來看我,他的眼睛紅紅的,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濕,一簇簇地粘在一起。整個人,看起來脆弱又無辜。

“六年前,我放你回家,你說隻要見到家人,讓他們知道你平安之後你就回來。你要我在聖山下等你,你說你一定會回來。

結果,你一去不回。你知不知道,我守著羊群在聖山下等了你一個月!整整一個月!以羊奶和漿果果腹,還數次差點葬身狼腹。可你始終都沒有回來。”

王衍的目中噙滿了眼淚,“回到王庭之後,我大病了一場,差點就要死掉。可直到那個時候,我還是相信,你一定會回來。憑著這個信念,我撐了過來。可是,納失失,你沒有回來。一次都沒有。”

我深深地歎息了一聲,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說謊。我沒有想到,一個幼時無意的謊言,會困擾了王衍半生。

他的偏執,已經到了我無法理解的地步。

但,這隻是我與王衍個人之間的恩怨,與我的家國立場無關。我朝死於突厥鐵騎下的將士們沒有錯,我洛陽枉死的百姓沒有錯。

突厥人在這片土地上犯的錯,我始終都要讓他們付出代價。

“可是,都已經過去六年了,你還是不能放下嗎?”

王衍垂眸想了片刻,搖了搖頭。

“你是我的,我為何要放下?我不會放下的,永遠都不。”哥哥說得對,人終將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擾一生。

他在最需要母親的時候被拋棄,在最需要朋友的時候被我傷害,便注定了他此生內心孤寂,漂泊不安。隻能一生,向外索求。

我不想再同他做無謂的爭論,隻是上前去扶他。

“天色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王衍卻在此時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用漂亮的眼睛看著我。請求道:“我可以……親親你嗎?”